兄弟,你是好样的
你挖煤。一挖就是十五年,把生命挖成一个黑洞。
你很得意。你盖起了两层楼的新房,像一座煤山。
你面部呈非洲特征。满是歉意的牙齿一直在证明着你的清白。
你的小名叫夜壶。一个碳晶黑的手指甲蓄满煤灰的夜壶。
一个抽双喜牌香烟,火焰忽明忽暗的夜壶。
一个走在风里,像一件轻飘飘的衣服,随时可以点燃的夜壶。
我们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伙伴,曾经有公牛一样
结实的身体。你沾沾自喜,那么多工友都死了,
你还活着。像上过战场的勇士,半斤老白干下肚,
就晃动着兴奋的空杯,庆祝每一次侥幸的归来。
你说:那年老婆私奔了,现在两个儿子上大学了。
你说:父母仙逝了,工钱增加了,负担在减轻了。
我看你平静的表情,越来越像从煤窑里挖出来古玩意儿。
你走路时,一瘸一跛,像失去重心的风筝。
我掀起你的左脚,有煤斑的黝黑,一丝鲜血渗出开花的深痕。
你一阵傻笑,说:“没啥,我们挖煤的经常这样。”
我转身去揉眼睛,你说这里风大,拉我回屋喝酒去。
今夜的风其实很暖,我们对坐把盏,品陈年的心酸。
说着儿时光腚的丑事,和那个逃学的丢失书包的少年。
你醉了,热忱地醉倒在自己的梦乡里。
寒星微露,独鸡报晓。让我为你加披一件单衣吧!
我的兄弟,我的夜壶,我的非洲移民的夜壶兄弟。
我不知道,今此一别,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留守村妇
她偶尔会来池塘边照照镜子。
甚至,打个水漂。看
石头片子竭力地漂到尽头。
那尽头,弹起无力的挣扎。
她感觉她的影子掉在水里,
被刻意地增加了柔软与绵长。
像一碗,被蛙鸣
偷吃的清汤挂面。
卷舌的水面吐出鱼腥的水泡。
那咕噜声,仿佛有钢筋的功力。
耳膜,传来铁轨的轰鸣。
又像是一件空心的衣服在被风抽打。
她忽然想起昨夜推开的窗子
还没关上。她转身迅疾地奔跑。
它知道,黄昏
没有足够的筹码与夜色交割。
这短暂的缩水的彩霞,
瞬间就会沦陷为冰冷的棉被。
三嫂子
三嫂子,有两只小白兔,
在她的胸衣里颤悠悠地晃荡。
弯腰捡拾柴火时,
偶尔会看见她雪白的腰肉和
一线红色蕾丝的裤边。
仿佛刚被切开的西瓜,
解释或证明着新婚的甜蜜。
这是第四次嫁人的三嫂子。
她的第一任丈夫,赌博;
第二任丈夫,吸毒;
第三任丈夫,盗窃;
第四任是我哑巴的堂兄。
一个对现状保持默认的组合。
哑巴一不小心就做了她
三个孩子的继父。
堂兄有处男的肱二头肌。
他们据此练习了一年多
没有摁手印和证件的游戏。
当原野再次展开它收割的湛蓝时,
三嫂子突然消失在远方了。
据说是第二任丈夫出狱后,
用杀猪刀把她砍得遍体鳞伤。
在这个看不到面部表情的夜里,
我至今无法描述她的长相。
卖早菜的大爷
他白发直竖。
北风像碰了钉子,嗷叫着。
硬茬的胡须更是不依不饶地刺过去。
只有扁担两头闪耀的弧线
在愉快地配合着脚步声。
他需要不时地躲闪,对周围保持警戒。
像他打过游击的父亲。
他的青菜长着嫩绿的眼睛。
眼里噙满了雾状的冰霜。
这和他蠕动的喉结极不配称。
当初升的太阳照在广场上
人头攒动起来,像草原时
他一只卷边的裤腿上爬满了黄灿灿的草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