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血压


年纪大了以后，对身体的敏感度自然就增加。这儿当心，那儿也要注意。监测血压成了肖元生这两年的课题。他的血压只是在冬季有一点点走高，引起他的警觉。他不相信医生，医生烦他老是去骚扰。于是他就自己来，那精神就跟搞科研似的，几个医院都去做过动态测量，以印证。他还在网上查，最新的部颁标准。欧美日，国际流行趋势他都晓得，什么是一期什么是二期，一套一套，我说你能改行了。
其实，我也烦他，他是个要么不挖洞，要挖非要把地球挖穿的角色。买了个欧姆龙，还要再买个水银计，两个血压表互相监督。水银计也可以自己测，他说那样不准，一定要我替他量。没法子，只好学着把个听诊器塞到耳朵里，很认真的倾听每一声脉博的跳动，瞪圆眼睛，盯着水银柱一格一格缓缓下滑，尽量精确的报出舒张压和收缩压。他相信我的，说医生呼啦一下，根本不细看。
做一张家庭自测血压记录表，早中晚各五次，每次隔三分钟，平心、静气，不能说话。这样量出的数据才准。有一次，挂了个动态的盒子遇到刘老刘静生老师，两人在路边聊，正在说话的肖元生突然打住，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一动不动。刘老不知怎么回事，着急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等明白怎么回事，刘老抚着胸道，你吓死我了！
标准上说，被量的这个手臂必须与心脏平齐，怎么才叫平齐呢？标准上没说。桌子多高？椅子多高？肖元生有办法，带了个卷尺到附近的一家医院，医院的肯定标准。心内科的年轻女医生看着这老头掏出卷尺量自己的桌椅，睥睨着说了句，太夸张了吧。
还有更奇葩的哩，你见没见过戴着防毒面具炒菜的。有段时间，老肖对厨房油烟深恶痛绝。科学精神表明，厨房油烟是引发肺癌的元凶，油烟机只能吸百分之多少，还有百分之多少多少进入在灶上忙活的人的呼吸道。有一天他灵光乍现，让我在网上买了一副防毒面具，加长的软管。带着防毒面具，长长的软管大象鼻子似的甩到窗外，这样很有气势的折腾了两天，忽然感到，那玩意儿太憋气了，闷得慌，不是好办法。
好办法不是没有，有，君子远疱厨。



犬儒猫道


老肖天性爱猫，对狗狗不咋的，尤其不喜欢叭儿一类的宠物狗。
狗是真正的儒家，他说，踱方步的夫子，忠诚，铁肩担道义，这些都是真诚的，不像人类那么虚伪。比如二战中的杜宾，比如，永远等待死去主人的秋田犬八公。还有被缺德的主人卖给屠宰场拖着铁链逃回家又被再次送去屠宰如是者三的草狗。要说喜欢狗的话，肖元生只喜欢高大威猛的黑背，看到表情严肃着装上岗的警犬很有想摸一下尖耳朵的冲动。
老肖爱猫那就不分了，无原则。猫吾猫，以及所有猫。他说，也许猫合他的脾性吧。自由主义分子，不受任何拘束，猫是原味的道家作派。我们来南京后，曾养过一只公猫，老肖从一个公交站头把它带回了家。养了三年，倾注了除了爱自己之外全部的爱。青春期，没有给它动手术，让它充分享受猫生。常常夜不闭户，让玩了一夜的猫能够在黎明时分用它的梅花爪轻轻推开门回家。老肖给它的伤口搽药，看它在阳台上睡觉晒太阳。猫要睡觉，烦他老是来看，恶声的臭了他一下，他开心得不得了。可是，六楼的家，对一只猫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那只猫失踪后，老肖痛哭，据他老姐说，只见他妈死的时候他这么痛哭过。他发誓再不养猫。从此，那个公交车站便成了凭吊的所在，自语魂断双门楼。
楼下的野猫们认得这个主儿，咪咪一唤，立马出来一串，围着他要吃的，把他往垃圾桶旁，它们的餐厅引。手边没有吃的，就去菜场买些鸭肫鸭下水。物换星移，地下室也会少几只老的，多几只小的，黄的花的灰的虎斑的，老肖如数家珍，几天没见到花的了，几天没见到灰白的了，哪个身怀六甲了，哪个又出现了。老肖说，温大姐更爱猫，把刚出生的小猫抱回家喂牛奶，击鼓传花，他感到烦，没有理会。
水果店养了一只纯黄的大猫，肥肥的，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的亲亲，一个精致的大笼子做猫窝。老肖原来跟这家水果店的老板有龉龃，因为这只大黄猫，捐弃前嫌，不断的照顾老板生意。
我买五十块钱水果有五块是捐给大黄猫的，老肖说。谁对猫好我就对谁好。
猫是奸臣，不负责任，有奶便是娘。我笑道。
最喜小儿无赖。老肖说。



昏棋


除了写作，老肖还迷过围棋。
有段时间不下了，只看，在网上看高手下，他说这样蛮好的，也是参与，味道比自己下要好多。
后来他又下起棋来，因为女儿学棋。光有理论不行，得有实战经验。
女儿学棋，多半不能依赖老师，还得家长懂得一点，打打下手。
毕竟年岁不饶人，老肖在网上下棋，最痛心疾首的是下出昏招。这对血压肯定是不利的，偏偏又是个不能淡看输赢的人，于是，下完一盘棋赶紧量一次血压。他本来就是个矛盾重重的人，否则也成不了作家。有人说他迂，其实他不是迂，是喜欢把一个问题踩来踩去踩实踩透，写作的人都喜欢瞎磨叽。也有人说他脾气好，那就更肤浅啦，其实他是个暴怒的人。轻量级是活火山的烟，重量级是蘑菇云，平时不小心，也会踩雷的。当然，如果不引爆引信的话，基本上还算是一枚老暖男。我是个认死理的人，犯冲，你个臭棋下输了凭什么拿我们撒气？对方理屈词穷的时候也正是老羞成怒的时候。女儿比我睿智，每当蘑菇云即将腾空时，她会有多远躲多远，除了两只小眼睛眨巴之外，大气不敢出。等烟消云散了，她老爸的丑态会被她活灵毕肖的模仿出来，成了我们取乐的经典小品。
更多的时候，他会对着电脑骂娘，喷口水，呸呸呸。我实在受不了这种非人的状态，几乎崩溃，把电脑搬进了他的卧室，关上门，随他去。
他把他的棋瘾复发归纠于教女儿学棋，所以，理直气壮的规定，下棋的时候不许说话，不打手机，不接待客人。年纪大了盘上厮杀杀不过年轻人，脑力精力都跟不上了。于是难免昏招迭出，明明一块棋筋已经在对手嘴巴里了，人家的一块棋已经有了通道，还费尽心机绕来绕去围剿一块活棋。更有趣的是，人家偷袭，刀已经搁在他脖子上，下一手就是往下一切，他一点没感觉，等到dong（念成第二声）的一声，对方一手提净，盘上白花花了一大块，臭棋瞬间石化。
有一次盯着一大块被秒杀的空地发愣，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您下得真好！气正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敲回了两个字母：SB！
骂对手还是骂自己啊？！
肖元生描述当时的情形，乐呵呵的。此刻从魔回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