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投汉口北》

过了府河
列车就像一匹马，短暂歇息后
暮色里扭头向北。向北
城乡结合部的空阔与苍凉
奔袭在高架桥下
府河的水径自南流，流向长江口
谁的手贴在冰凉的马脸上
向我做出一个胜利者的手势
今夜的风暴和烈酒
裹挟的雨
注定是命运中的一场冲突
小镇，瓦房，菜地
我寻找的真相越来越黯淡
过了府河
饮水的马匹又将回头


《暴雨之夜》

你应该有水禽高挑而善跑的长腿
你应该像野鸭，扎猛子时翘起黒屁股
让扩散的水波，掩盖平日的丑陋
你应该像一条年轻的鱼，跳槽出深渊
你若吞下锚钩，应该有优雅的谈吐
任凭天空
哗啦啦，哗啦啦倾到
温水中的豆子
击打，沸腾，冲撞，死亡千篇一律
如果需要，你可以举起手来，允许你借道离开
经过广场的人，讪笑着
退回茶室
一头雾水的是跑长途运输的物流司机
打滑的轮子翻洗现场，刹车片嚣叫
你从此爱上刺鼻的烟雾，金属与金属的摩擦
爱上一个爱情故事的曳然而止


《月光草垛》

我们在草垛旁捉迷藏
我们听见蛐蛐叫
月光堆成的草垛
软化了远处父亲的咳嗽

大地，河流，山冈
村庄，树木，月光
我们在草垛旁捉迷藏
我们听见蛐蛐叫

新鲜的稻草多么香甜
我们坐在草垛上，月光月光
今夜我们画饼充饥

果然年少不更事啊，那个月下的夜晚
捉迷藏的伙伴们去过哪儿
父亲去了哪儿


《九真山》

一年一度，九真山上又飘着落叶
明月从山下升起
落叶无声，在原地腐烂
腐烂的地方长出菌子
菌子有新鲜的耳朵
菌子不会生病
草庐里昨夜的炭火还有余热
枕着琴声的人睡着了
枕着琴声的人在梦中惊醒
风刮动一片草尖
以为江上掀起涛声
月儿不西沉
游船还在江心
执琴的人弹完三支曲子
三支曲子啊，九真山
远得只剩咫尺
砍柴的人听不见


《橡子树》

这么多年还是碗口般粗
清瘦而颀长
想你也是一株阔叶
在乱石的山岗
极目
耳濡目染之处，都是沃土
各样的妖娆
橡果熟了，掉落在地
棕色的橡果
像一只等着越冬的甲壳虫
薄凉的晨雾中
露珠自顾滴落
滴落
没有恐惧
不问行人


《并且等》

昨夜下了一场雨
今天你就来了
滕蔓可以缠死一棵大树
也愿意抱残守缺
并且等
你来
为了我无边的敞开
山谷倥偬
鸟鸣见底
大雁集体飞过了平原
冷风朝几个方向吹来
明早我若上山
沿着流水我会埋下砍断的荆条
秋天多刺，春天到了就会发芽


《水边的蝴蝶》

一个孤单的砍柴人
坐在水边休息
一千只蝴蝶围在他的身边
不随着流水而走
不过是樵夫
十指黢黑，粗糙
厚厚的老茧烙痛掌心
从大山的褶皱里显身
似有仙风道骨
砍柴的人砍裂了石头
石头里没有音乐
砍柴人砍断了去路和回路
不砍水边的草木
水边的石头上有喝水的小兽
水边的花草落满照镜子的蝴蝶


《暮色如河》

暮色如河，如可疑的漩涡
将我们覆盖与缠绕
仿佛是你不断掏出的
这些绫缎和绳子
不断地飘动，下垂和引诱
我投入水中的饵料被一只水怪误食
长成了房屋，和一座畸形大山
被长时间浸泡，几乎要开裂
漆黑的萱草丛里
被淹没的钟声重又敲响
水怪回到石垛上
水怪闻到了血腥
白昼呜咽，为我们心中没有黑暗
不断地塞进染墨的海绵
白昼关灯般寂静
我们全身疲软
变成隐形的刀子，不能转动
不能被抛掷成一条彗星的尾巴，赋予它追逐的魔力
赋予它摩擦空气的权柄
我们也许从未跟踪，从未进入
赤裸的河槽。在被打扫和清理过的台面上
那凸起的部分被绞合，被切除
从此你将成为遁形人
不用下巴笑，不用鼻子哭
因为那些星星
只有高处的还在明亮，落下来的
全部被河水淹没


《投胎蝙蝠》

它忽而向上，忽而向下
鼓胀时肚子里有一些钉子在扎
饿了要去投胎做蝙蝠，健康的墨绿色
让人感觉身上不长茸毛
不会被人切下听话的耳朵
一些有用的器官
暂时关闭，任尔等任意叫喊
任昆虫爬动和繁殖
十二座鸟巢有它一座
它在白天打渔，夜晚晒网
从前的角色是小偷
得手以后反穿着红色的内裤
翅膀像胸罩
从一根钢绳上顺势滑下
一次在盐罐面前手舞足蹈
又有一些蛾子，瓢虫要被腌制起来
和松软的肉质相比
它更喜欢追赶一只花翅膀的喜鹊
暴露了一个梁上君子的浅薄


《旁观者》

它们是蝙蝠，是黑夜里的游魂
嘴唇用红油漆画上桃符
打扮成被人诅咒的样子
谁说雷电不劈好人，生生地把一棵树
撂到郊外烧得半身不遂
回到在树洞里过夜的蝙蝠
遇到大雨中走投无路的仇敌——
它们是蚊虫，拖儿带女
有备而来。并且她还腆着肚子
你要是没有参与作恶
为什么要满怀恐惧
被撤换的床单恐惧了吗？
金黄的落叶四散逃走了吗？
逃走的只有雨水和鸟兽
况且那个女人快临产了，只需要补充零点
零零一毫升的新鲜血液
但这个干瘪的老头，竟然没有办法凑齐
你替它们想象一路死里逃生的情景
这些可恶的家伙
从不被人类善待
它们的家又脏又乱，还喜欢群居
喜欢热空气和腐叶的清香
只有艺术家才把房间搞成这样：几块树皮
涂满唾液的壁画
显然你的生活也遇到了麻烦
作为哺乳动物起码的悲悯
现在也许可以坐下来
谈一谈肉体
与爱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