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白地
- 作者:刘亮 更新时间:2015-09-14 02:24:30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801次
眼前,除了灰黑色的小石子,是空荡荡一片白地。
那一刻,正午38℃的高温下,我如坠冰窖。
时间是8月中旬,正是暑气蒸腾秋老虎威势最盛的时节,我从哈密出发赶到200公里外的七角井盐化总场——那里是我阔别16年的出生地,我本是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的,可眼前这块白地,却如当头一棒,把我打入无尽深渊。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冷,透心的寒凉。
在这块空空荡荡、平平展展的白地上,本该是有一排房子的,其中一户,便是我家。42年前,我就在这片白地上的一间房子里出生。
我张目四望,没错,在我的身旁,还有两排保存得较好的房子,第一排住过曾经的盐化总场场长吴家和总工程师盛家(盛家小儿子盛小云曾是我同学),第二排房子住过的有韩家和董家(董家小儿子董海涛也曾是我同学),可跟它们紧挨着的另一排房子呢?我家所在的第三排房子,怎么就凭空不见,成了一块白地?
在这片白地上,有过我曾经的老屋,见证过我诞生人世的第一声婴啼,见证过我一天天成长,从会爬会走到会说话,直到我1992后高中毕业后离开家乡独闯天涯四处漂泊。16年前,当我回家看望年迈的父母双亲时,尽管当时作为国家二级企业曾经红火过的盐化总场已经风雨飘摇濒临破产,人也搬走了一大半,可我的老屋还是在的,即便一年后,父母把家搬到哈密,它也还是在的。我曾听父母说过,走前他们把房子细细打扫干净了,许多搬不走的东西如一张石桌、两口水缸、柴火之类仍搁在原地,院子门也小心翼翼锁上了,原以为可能还会回去,却终归是没有再回——如今,父母已长眠于哈密市郊,他们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眼前,只剩一块白地。
16年来,通过网络、书籍,我曾看到过很多曾在盐化总场生活后来又从这儿走出去的人写的文章:
“寻梦七角井,是进疆前的一个计划。由于矿产资源枯竭和国家体制的变化,国有重点企业盐化总场已彻底消失,七角井地区也从俺在时的数万人,目前只剩寥寥数百驻守的工人和盲流,户籍记录更是少到历史最低点,以至于你踏上七角井的土地,就如同钻进硝烟散尽的古战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儿声音。除了风,除了云,七角井似乎再也没有移动的生命了……”(摘自鱼顺顺博文《新疆行·七角井》)
这些文字让我倍感凄凉,也是因为这些文章,我本以为,我的老屋如今也成了一片废墟,我甚至无数次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勾勒它的惨状,几年前,在一家省级报纸刊发的一篇名叫《老屋》的散文中,我这样写道:
“……现在,一整排房子塌的塌了,没塌的也空了,全都没顶,还能用的椽子、木料什么的,都扒光了,只剩下残垣断壁、满目凄凉、一地的垃圾、杂草,当然,还有冷冰冰的回忆。”
可以说,这老屋曾经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在这儿长大,有过喜、有过悲,记忆里那重重叠叠的影像,墙缝里的糖纸、烟盒,地里埋的虫牙,我的谎言以及棍棒下的哭闹,想来,就在昨天。只是,这一切,所有这一切的回忆,那十几年里无数个晴美的早晨和阴霾的黄昏,似乎全都没了牢靠的依托,也不再真实。我的老屋,那曾经为我抵御了十几年风雨的老屋。它已经死了,连尸体都不再完整。它将慢慢地消失,带着我童年的所有回忆,不复存在……”
说实话,我怕见这样的废墟,我一次次在心底祈祷,希望老屋能够完好,始终保持我16年前最后一次见到的样子。
料不到,终于来了,见到的竟是一块白地。
这完全超出我的想象。老天爷简直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时间或者说是命运真是残酷、冷血到了极点,竟然,竟然连片废墟都不愿留给我。
我开始想念曾经的邻居,尤其是那些同学,安家的安宁如今在珠海一家电台当主持人,连名字听说也改叫安达了;王家的梅子先是读研,现在在重庆渝北区一家医院当医生。他们,也曾在这块白地上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知道自己的老屋已经不复存在了吗?他们,是不是比我更达观,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像我这么伤感?
其实,我知道,盐化总场所有的建筑,包括我的老屋,都姓“公”,当年在老屋住,每个月也是要交房费的,我家搬走,老屋一空,公家要拆它,让它变成一块白地,原也合情合理。
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
其实,我知道,不光老屋,就连盐化总场,现在也已经破产倒闭不复存在了。根据资料记载,从建场到1985年,盐化总场共向国家上缴利税3亿余元,等于国家历年投资总和的50倍;而从1987年至1990年,盐化总场上缴的利润占哈密地区11家直属企业上缴利润的92%,税收占52%;1992年盐化总场在册职工2400余人,在校学生1100多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时谁能想到盐化总场会是后来这般结局?跟盐化总场比,我的老屋又算什么?
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
其实,我知道,不光我的老屋,到了最后,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会随着地球的毁灭而毁灭,一切重归于零,我本不该如此伤感、失落。
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
因为我知道,老屋不在了,我跟七角井盐化总场,我的出生地,种种缘法、诸般因果,千丝万缕那一条条线中,最粗的那根已经断了。
我多么希望,眼前一切只是我的错觉,眨一眨眼睛,老屋仍在。
眼前,却只有一片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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