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宋祁偶然路过汴京城里的繁台街，忽然迎面撞上了皇家车队，宋祁连忙让到一边。恰在这时，有辆车子掀开车帘，车内的妙龄女郎见到了路边的宋祁，轻轻地惊呼一声：“小宋呀！”宋祁顿时也呆住了——咦，这个美人儿竟然认识自己！原来，宋祁与哥哥宋庠同一年考中进士，原先宋祁是第一名，宋庠第三名，后来朝廷认为不该让弟弟排在哥哥前面，才改为宋庠第一，宋祁第十。因为哥儿俩都才华横溢，人们便呼为“二宋”：不消说，“大宋”指哥哥宋庠，“小宋”就是弟弟宋祁了。车帘很快放下，车队也很快过去，宋祁却心旌摇荡，久久不能平静，于是一回到家中，就提笔写了首《鹧鸪天》词：

“画毂雕鞍狭路逢，

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

车如流水马如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几万重。”

在这首词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唐人李商隐《无题》诗中的两句，一字未改；“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是李商隐另一首《无题》诗中的两句，大概是同一首词中不宜出现两个“一”吧，只将“一万重”改为“几万重”；而“车如流水马如龙”则是南唐后主李煜《忆江南》中的一句。由于此词既活化了前人的佳句，却又与新词的意境浑然一体，绝无雕凿之痕，既记述了这段如梦如幻般的经历，又表达了不得再见美人的怅然之情。试想，“侯门一入”尚且“深如海”，何况那妙龄女郎是置身于远超侯门的皇宫巨宅之中！因此这首新词一出，又被人谱曲一唱，立刻风靡一时，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酒楼茶馆。

没过多久，这首词竟然传进了皇宫。宋仁宗赵祯就将宫女们都召集起来，询问那天是哪一辆车子、哪一位宫女呼唤“小宋”的。有一个宫女磕头请罪，并陈述经过说：“先前我跟随陛下去侍奉御宴，听见宣旨召见翰林学士，左右的宦官们都说小宋来了，我就记住了。那天我在车内偶然又看见了他，就脱口而出，呼了一声小宋。”仁宗一听哈哈大笑，不久就召宋祁上殿，闲谈着说起这件事。宋祁诚惶诚恐，羞愧难当。仁宗却把那个宫女赏赐给了他，并笑着打趣说：“蓬山并不遥远呀。”

唐朝开元年间，朝廷赏赐给边防将士们的棉衣，往往是宫中人员缝制的。有个士兵，在短袍中发现了这么一首诗：

“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

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

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

这个士兵大为惊奇，就将短袍交给了统帅，后来统帅因事抵达京城长安，又将短袍呈献给唐玄宗李隆基。玄宗将这首诗遍示六宫嫔妃宫女，并宣布说：“是谁作的这首诗，不必隐瞒。只要坦率承认，朕绝不会怪罪你的。”于是，一个宫女跪伏于地，口称：“罪该万死！”唐玄宗同情地对她说：“朕替你结今生缘吧。”就将她嫁给了发现这首诗的士兵。据说这段姻缘传到边关后，将士们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上面两则流传于唐宋时期的故事，被明人徐应秋转载于他的《玉芝堂谈荟》中。可以说，无论唐人、宋人还是明人，都对这些故事取欣赏的态度。除了故事中的当事人——宋庠等两对夫妇感激“皇恩浩荡”外，故事的记述者、转载者也都赞美皇帝的宽宏大度。这也难怪，你不可能要求当时的国人具有民主、自由、平等、人权等理念，更不可能要求人们在此理念上提出“制度创新”呀。彼时彼刻，人们普遍认为，皇帝的血统延续绝对重要，因此皇上拥有三宫六院、诸多嫔妃是天经地义的；由此类推，有权有势者、拥有大量财产者，为了权势与财产的传承，一夫多妻，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翻翻历史，两个统一中国的皇帝——秦始皇嬴政与晋武帝司马炎，在将别国宫廷的美女与本国宫廷的美女加在一起后，都有了万余名嫔妃宫女！别为这个巨大数字惊讶，因为这两位皇帝与唐玄宗李隆基比较起来，都只能算是“小巫”呢。据《旧唐书·宦官传》所载，“开元、天宝中，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大率宫女四万人”。所谓“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新唐书》中是这样解释的：从唐玄宗开元年间往后，皇子们年幼时，大多生活于宫禁之中。后来渐渐长大，唐玄宗就传旨紧靠着皇宫苑城建造大宫，让皇子们分苑而居，号称“十王宅”。再往后，由于孙子们也越来越多，唐玄宗又命令在十王宅外再设置了“百孙院”。长安的大内宫、大明宫、兴庆宫，加上十王宅、百孙院，再加上东都洛阳的大内宫与上阳宫，这些宫殿群中的嫔妃宫女们有多少呢？大概四万人左右！与秦始皇及晋武帝相比，唐玄宗李隆基难道不是当之无愧的“大巫”么！即使有某些开明的皇帝，有时候也放出一些宫女——亦称“怨女”，让她们嫁人，过正常人的生活，却改变不了“内多怨女，外多旷夫”社会现实。因此，可叹的是：像嫁给宋祁的宫女与嫁给某边防士兵的宫女，这类“奇缘”、喜剧，不过是建筑在大悲剧基础上的偶然插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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