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东:品读洮砚
- 作者:李旭东 更新时间:2015-04-23 02:51:37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009次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敦煌上小学时,那时条件还非常落后,学生在学校和家里写大楷作业大多用简易的小墨盒盛墨,无缘见到和墨盒一样具有同样功用的砚台;但从教书法老师的嘴里知道那样高档的东西在一千多公里外遥远的省城兰州南部洮河流域有,那里盛产一种叫洮砚的砚台是闻名世界的四大名砚之一。洮砚的形状如何,价格贵贱,有什么特点,有那些图案,文脉在哪里,心里留下了一串漫无边际的猜想。当时我想,以后要有一方这样的砚台就好了。数年后来我从还是西北边陲小县的敦煌来到车水马龙的金城兰州上大学,课余和学校书法兴趣小组的同学们拿起毛笔舞文弄墨时才见到了洮砚,第一方洮砚的身影一下子跳入了我的眼帘,传说中的神物原来才是这个样子。我同时知道了甘肃南部好几个县都盛产洮砚,岷县是其中之一。那里有无尽上好的洮石,有许多身怀绝技的艺术工匠,有不少经纪人背着砚台走出大山游走四方吆喝买卖;我感到想拥有一方洮砚的愿望为时不远了。后来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慷慨地赠送了我一方小巧玲珑的正宗洮砚,我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他说这是他一个亲戚给的,值不了几个钱,这方与我有缘的普通洮砚成了我永久的记忆和永远的珍藏。
千里洮河经过的地方,古称岷州,以岷山得名,其地名称谓,始于西魏。传说古代的洮河流域,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经济落后,且属于藏族部落聚居区,没有人会来到这穷乡僻壤探石寻砚;有幸的是这里不经意出了一个读书人,但家境贫寒不起砚台。有一天途径洮河,在附近的山上发现了一块翠绿色的石头,于是带回家稍加打磨,刻成砚台。想不到,这种石头质地细腻,发墨快捷,是颇为理想的砚台石材。于是,他经过多次探寻,终于在洮河边一个叫喇嘛崖的地方发现了大量优质的砚石材料。他把这种石头采来反复试验雕刻成砚,送给亲朋好友和地方名士。经大家使用,公认为是绝好的砚台,洮砚才进入人们的视野。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文化中,砚台作为记录文字的书写必备工具被人们大量使用并留存下来。古人的文书档案均用毛笔书写,同样也离不开砚台。砚台是历代文人墨客书写绘画的必备工具,有置于书房的,有随身携带的。可见古人书写的繁重,砚台在古代对于文人很重要,具有浓浓的文雅气息。一副书法作品鉴赏者完全可以在章法、技法、传承、用墨等方面看到书法者的功力水平,而制砚作为中国的传统艺术也和书法艺术一样有一条清晰完整的脉络。一方砚台反映艺人在书法、绘画、篆刻、雕刻的造型乃至文学艺术诸方面的修养和造诣,是永远跳动的文脉。洮砚本来是个非常普通不知名的东西,到了唐代不经意遇到了大文学家、哲学家、散文家和思想家的柳宗元赏识,后来又受到黄庭坚、米芾、陆游、范成大、文天祥等天下名士的褒扬,它的声望一下子提高了,变成了有身价的东西;古代很多文人学士以得到一块洮砚为人生一大乐事,洮砚自此声名鹊起。近年来,关于洮砚的书籍、文章、新闻、电视专题片更是层出不穷、连篇累牍,那都出自文人们的手笔,经过他们不断地大肆宣传渲染甚至是炒作,洮砚的声名逐步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走出了甘肃,走向了全国,走向了世界。
单从字义上看,洮砚就是现在临洮一带出产的砚。可岷州文人说,现在的洮砚地域意义上的称谓,是从元朝才开始的,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临洮”这一行政域名的称谓。在元以前,临洮的称谓是岷州,专指现在的岷县。岷州这片神奇而古老的土地,是洮砚名副其实的故乡。岷山峰峦叠翠,河谷深幽,孕育出洮砚这个蓝精灵,其文脉经过1300多年的传承延续锤炼,精品力作一代接一代传承问世、生生不息;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焕发了生机,更与8000年悠久历史文化接通了地气,“九九归一” “中华民族大团结”砚、“东方醒狮”砚、“辉煌”砚等洮砚精品堪称传承文脉的代表作,其精气神都体现在石色碧绿、质坚而细、晶莹如玉、扣之无声、呵之可出水珠、发墨快而不损毫、储墨久而不干涸上而享誉海内外。2010年中国文房四宝协会在岷县隆重举行了《中国洮砚之乡》授牌命名仪式,岷州人戴上“中国洮砚之乡”这顶桂冠乐开了怀,洮砚因而倍显荣光。
我有幸遇到不少洮砚雕刻艺人和经纪人,其都是洮砚文脉的传续者和接力者。尔今他们大多活跃在各大型洮砚企业、洮砚经销铺、洮砚加工作坊,他们辛劳奔波使洮砚远销日本、韩国等国家和香港、台湾等地,在杭州、北京等地还开设了多处销售窗口。受他们的感染,每到一地办完正事后,总要抽空看看书画展,逛逛书摊书店,端详满大街名人题写的牌匾,也喜欢在工艺品摊店看看洮砚的千姿百态一饱眼福。遇到兜售洮砚的小商小贩,也有意上前寒暄几句,看看他们手里的砚台货色如何。我曾几次特意到了省城工人文化宫、张掖路皇庙、张掖路古玩商厦、白塔山下的仿古一条街和敦煌工艺品一条街等十余家洮砚经销店转悠。在目睹了久负盛名《中华大团圆》巨砚的尊容后,看到其主题图案是五十六个民族的人民穿着节日的盛装围着雄威的天安门载歌载舞,感到了什么是震撼。2014年9月28日,笔者在兰州理工大学参加全国“丝绸之路与唐代文学学术讨论会”期间,与来自全国各地诸多高校的专家教授来到兰州东方红广场东口闹市的“富临工美”和“名砚斋”参观,在面积都是1000余平方米的展馆里看到千余件清一色洮砚作品,大的数吨重,小的还不及婴儿的手掌大。洮砚品种上百,有圆、椭圆、正方、长方等各种形状;目睹具有丝路文化特色的 “马超龙雀”、“莫高石窟”砚、“嘉峪关雄姿” 砚、“麦积山风貌” 砚等现代作品,感到无比亲切。砚雕上各种图案,不论拟人状物、比鸟喻兽、类山临楼,均形象逼真,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看着那石质上乘、波纹优美、雕工精良的洮砚使人留连忘返。这些精美绝伦的精品,能够远销日本、东南亚等地,成为国际市场上享誉极高的珍品也不足为奇。我抚摸着一方方美轮美奂、石色碧绿、质坚而细、晶莹如玉的美砚陶醉了。现在一方百元以下砚台早就消失了,动不动就几百元、几千元,万元、几十万都很普遍。有人说一方好砚台买上百万、几百万元,几千万元人民币的天价也不算贵,因为贵重之处是在一块特别的石头上赋予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它的价值也就上去了,好比是古代那些价值连城的碧玉、珍宝,你能说它贵吗。禁不住美砚的诱惑,我在几位朋友的怂恿下讨价还价后花了近千元买了一方,这对我这个工薪阶层来说已是不菲的价格了。这砚台雕着一条狞猛的龙,盘曲在砚上,墨池有一方精巧的石盖,掀起砚盖,小碗大小的墨池绿莹莹地发散出迷人的气息,一股滋润的泛活的生命气息萦萦而起。宝贝拿回家后,又迫不及待地请圈内的朋友欣赏,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石质温润细腻,有的说气韵生动活泼,有的说其文脉韵昧悠长,有的说其精气神十足,大家兴味盎然。
近年来,随着九甸峡水利枢纽工程建设的迅速推进,岷县、卓尼、临潭等几个洮砚石料主产区被黄河水淹没,大批移民陆续迁往酒泉市瓜州县,洮砚的文脉又传到了瓜州。瓜州以瓜得名,盛产蜜瓜,流传着不少“瓜州蜜瓜的故事”。传说周穆王西巡时,西王母设瓜果宴盛宴宽款待。其中一位仙女捧着仙瓜路过瓜州,被大漠风光吸引,遂落下云头观赏,到绝妙之处,禁不住拍手叫绝,不慎把仙瓜掉落人间,从此仙瓜便在瓜州繁衍生长,这便是后来的瓜州西瓜。而另一段传说的主角,则是古丝绸之路的开辟者张骞。相传,张骞出使西域时,路过瓜州时身患重病,遍求名医,仍无药可治。后来,一名民间郎中,送来两个西瓜,张骞连食数块后,疾病不治而愈。张骞回长安后,对此事念念不忘,为了感恩,出资派人到瓜州修起一座城池,并赐名为“瓜州”。历史传说真与假,已无从考究,而瓜州“美瓜”的甘甜却是数千年不变,滋润着东来西往的丝路客商和游人。
洮砚产区这批移民中不乏砚雕能工巧匠,他们来到陌生的瓜州,看到道路两侧摆满瓜摊,西瓜、香瓜、白兰瓜、哈密瓜堆积成山,瓜摊旁的架子上挂着一串串正在晾晒的瓜干。看着那绝美绝甜的蜜瓜,洮砚雕刻艺人灵感顿生,经过缜密构思,融入了瓜州元素的一方方“瓜州蜜瓜”砚、“锦绣瓜州”砚等相继问世,砚台图案上风电林立,锁阳城、榆林窟,长城烽燧,红军纪念塔,祁连雪峰等名胜古迹应有尽有,惊异的瓜州人目瞪口呆。我仔细看过一方有瓜州元素的洮砚,其造型不俗,砚盖为一枚带叶的西瓜,凹凸随形,颇有水灵灵的写意。两枚小瓜与一绺瓜蔓,一瓜显而一瓜隐,纹路清晰,摸上去腻不留指;在墨池的底部,也就是这方砚的最下方,不知名的匠人刻出了一只全须全尾的蝴蝶,仿佛这蝴蝶正准备歇翅于大瓜之上。瓜静,蝶动,匠心独具。砚呈浅绿,绿中隐然有黑色的水波纹。瓜绵瓞蔓,暗寓子孙昌盛,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祝福,也属传统文化中的吉祥物件。瓜州广至藏族乡还邀请全国知名工艺美术大师给洮砚雕刻艺人举办培训班,许多来自北京和省内外的知名书画界人士也慕名而来,在洮砚展厅当场挥毫泼墨现场激情创作,情趣盎然。清代名臣纪晓岚的后人、中国书协三届理事纪怀昌说,洮砚落户瓜州,对瓜州地域文化是一个很好的提升;为了记录历史,传承文脉,他说在这里应该建一个的洮砚博物馆。
瓜州毗邻世界旅游名城敦煌,洮砚艺人们又巧妙地打起了敦煌牌,在吸纳丰厚的敦煌文化元素后,诞生了巧夺天工的 “敦煌飞天”、 “莫高神韵”等为主题的大中小型洮砚,在海内外闻名的敦煌夜市亮相,每块都散发着浓浓的清香,吸引了中外游客的眼球,受到旅游市场的青睐,不少被它的粉丝买走,产生了不菲的收益。岷县洮河沿岸禾驮乡、西江镇一带出产的洮砚石镌刻“敦煌壁画——飞天舞女”系列作品还亮相北京文博会,引来众多传统文化爱好者的围观。其浮雕图案取材于敦煌经典壁画,把敦煌壁画中的飞天舞女“搬”到洮砚上的创意是一次传统文化之间的完美交融。岷县艺人开发设计出的敦煌系列、国学系列、山水系列及茶海文化系列,令人惊叹。
石之美决定了砚之奇。我曾和岷县籍作家王建国和定居瓜州的甘肃工艺美术大师何林财一起小酌闲聊,一提起家乡的洮砚,他们便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向我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洮砚前世与今生的因缘来。由于洮砚石材出自濒临洮河的悬崖之上,愈是悬崖的水深之处,愈是质地上乘,因此,凡洮石中的极品,总是在深水之中,河谷之底,取之非常不易。工匠们往往要等到枯水期方能乘坐木筏经河水到崖边采石,时刻面临生命危险。采掘矿石只能用铁钎钢凿慢慢凿出,不能放炮炸石,以免震伤石体。尽管采掘非常小心,一米见方的整块石料还是很难采成。洮砚虽有方、圆等规矩形,但崇尚自然造型,即保持原材料的自然形状,因石造势,墨池、水池、砚盖各得其所。洮石因出自几个砚坑,如宋坑、明坑、清坑等,而这三个坑又在不同位置,所以各砚坑所出的砚石其色调是不一致的。一般的砚石,其颜色或灰或黑,是典型的石头色,唯独洮砚,呈现于世的是一种翠绿色,清清爽爽,自自然然,绿得可爱,翠得诱人,俗称“鸭头绿”、“鹦哥绿”、“柳叶青”。洮河石中还能见到一些具有流动感的天然纹色,有的如水中涟漪,有的像天上的云霞,还有的似洁白宣纸上面洒上的墨点,天生万象,优美古雅。自山间凿下毛糙的石头,要经过下料、搬运、制坯、切割、打磨、将图案和书法描摩上石、刊刻、修整定稿,每道工序都不能省。所使用的工具有刀、锯、锤、铲、錾、铁笔、水沙等一样都不能少。何林财的院子和库房里,堆放了许多砚石,一小部分是他从洮河的溪流里涉水捡来的,还有一大部分是他花高价购买的,他把那些笨重的石块从一千多公里的老家运到了瓜州,花了很大的代价,他说这是他的命根子。何林财说砚雕这活,貌似体力活,又是手艺活;说是手艺活,还是耐心活;说是耐心活,更是文化活。若为不识字不通文墨的文盲,没有一点绘画和书法功底如何刻砚,刻一方名砚功夫就更深了。
在我看来,洮砚虽没有华丽的外表和迷人的风韵,但它大方端庄,那朴实自然的“绿”和“青”就是最实在的美。有了它,洮砚才美得内在、美得庄重,才能把深厚的文脉和精神内涵全部吸收浓缩在自己的躯体里,形成洮砚石材与各种艺术的绝配,因而也美得极致。有人说一个出色的雕刻师,他手中的洮石便是思想的跑马场,是智慧的脚手架,是艺术的伊甸园。他们执著在波涛万顷的艺海中,为洮砚文化编织了一个博大精深的艺术框架。他们天天与砚石生活在一起,石中有他们的乾坤,砚中有他们读不完的天书,他们才是真正传承和延续洮砚文脉的托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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