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那年村东修国道
一大群道班的小青年
在路边支起了帐篷
那是上中学的孩子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女生走过的时候，他们吹口哨，大笑，起哄
吓得女生不敢放单儿走
只有老杜家的大闺女
敢和他们打招呼，讨水喝
据说有人看见她被摸了屁股
从此就坏了名声
不久，就嫁到了几十里外的村子
好多年了，再也没有回来




《想起二舅》


想起十八岁被抓丁的二舅
想起四平战役中投降解放军的二舅
想起在抗美援朝战斗中被震聋双耳的二舅
想起战争结束后背包回乡务农
在小队做会计的二舅

想起，作为共和国功臣的二舅
老了却拿不到国家给的补助
三番五次去乡里要
却三番五次地被推脱
想起他瘦削的脸上无法掩饰的悲戚
想起他的沉默，想起八十多岁的他
微驼着背走在村南的乡间小路上
苍老，倔强的背影

最后，想起他儿孙绕膝的晚年
想起他八十七岁的寿终正寝
想起和他一样沉默的四枚军功章
穿越岁月静静地闪光



《给外婆》


我是有罪的。这么多年
都没有给你烧过一张纸

外婆，想起小时候
妈妈在队里干活，是裹着一双小脚的你
每天颤巍巍地追赶着我和弟弟
记得你给我梳小辫儿
两尺长的红头绳扎起两根牛角辫
一翘一翘，像我的童年，无忧无虑

外婆，至今我还记得
你纫针的样子
（——外婆，因为舅舅早年被抓丁
几年杳无音讯，你哭瞎了眼睛
守寡的你拖着四个儿女艰难度日
辛苦了大半生）
那时七十多岁的你
把一条线和事先留在针眼儿上的线
用唾液捻在一起，熟练地带过针眼儿
外婆，你就是这样摸索着纫针
摸索着缝补我和弟弟淘气时撕破的衣裤
也缝补好了我和弟弟缺吃少穿的童年伤痕
原谅我那时还小，还不懂事
有一次还不小心抓破了你的脸
但你从不怪我

外婆，你一生孤苦
我不曾照亮你的晚年时光
转眼间，你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五年了
如今，我也已经中年
有我自己可以把握的命运
过着你曾向往过，但不曾经历过的生活

外婆，人间的每一场风雨
都是我为你捎去的家书
敬告这人间的一切冷暖
外婆，现在，天渐暖了
别忘了换上春装



《突然想起》


突然想起九岁的时候
篱笆上，攀援的蓝白相间的牵牛花
它们努起的小嘴儿
向我说着清凉的话

突然想起玩伴儿荣子，小红
在池塘里游泳
噗通跳进水里时好看的水花
而我站在岸上，生怕水湿了鞋子
耳边是母亲急唤我回家的声音

突然想起那次我们去小溪捉鱼
浅浅的溪水里欢蹦乱跳的鱼
有的从我们的手心儿溜走
有的在我们手里欢快的摆尾
我们的兴奋，像不忍
放松自己的童年

突然想起，那年没妈的小丽红
得了肝硬化，肿大了肚子
终究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童年突然空旷了
泪水打湿了那一年碧蓝的天空



《童年》


往事的羊肠小路上
有人在不断地拉着小提琴
野草的琴弦被风的手拉着
阳光般悦耳
还有野花在做和弦
拖着花香的尾音
主唱的一直是童年的那个小姑娘
她的羊角小辫摇摇荡荡
粉红的花瓣裙下
一双小脚儿是两截白嫩嫩的藕
在小路上蹦跳

那是最初的相逢，是一首歌
最清越，欢快的部分



《回忆》


荣子，小丽，还记得村西的水塘吗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然后探出头来，发出欢快的笑声
——这是你们的童年。我呢
是站在岸边，怕湿了鞋
被妈妈骂的那个

挖野菜的时候，你们总是
跑在最前面，无所畏惧
我却傻傻地站在一座小坟包前
双腿颤抖，无助地哭

今天，你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离婚，再婚，没听到过你们哭
据说，过的都很好
我呢，路越走越窄
埋葬的东西越来越多

人到中年
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只是，回忆的时候越来越多
但能记起的，就这么多了



《春天的杏子》


那一年的杏子，还是青青的
在我家院子里的树上高高地挂着
——离我七岁的个头太远了
我借助一根竹竿接近它
那些小脑袋一个劲儿的摇头
好像在说，还不行，还不行

隔壁的燕子姐梳着两条
十七岁的小辫子和同学王大壮
跑去南方了
她妈妈坐在院子里低一声高一声的骂
不争气的，赔钱的
------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杏子还是青青的，在枝头晃
让人既期待又心慌




《小园子》


我喜欢那些早晨还青涩
傍晚就撅起红嘴唇的小樱桃
喜欢架子上一串串挨挨挤挤
圆溜溜的青葡萄

喜欢我的小园子里
那么多的花开得热烈
那么多的草长得不管不顾
我悄悄种下的种子
悄悄在我心里发芽了

我的小园子，昨夜
我站在花丛里吃露水
然后埋进土里的那个念头
今晚是不是就能够
在月亮里拱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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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月红,女。1973年出生,教师,辽宁省盘锦市作协会员, 学生时代开始从事诗歌写作,参加工作后辍笔,2009年重新开始诗歌写作至今，有作品在《绿风》《鸭绿江》、《草原》、《飞天》、《北方作家》、《中国诗人》、《当代诗人》、《长江诗歌》等刊物发表，有诗作入选《2014中国最佳诗歌》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