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冬天,黑夜开始提前
七点半了,母亲还没有回来
这个小镇,刚刚遭遇了第一场雪
到了晚上温度就开始往下蹿
早上六点,我看见母亲在加衣
起早摸黑的生活,所谓新的一天
就是与寒冷周旋,一次次
把发抖的身体往外送
2
走回家里,每一次
我都敏锐的感到母亲身体里的疲惫
一根草足以压死一头疲惫骆驼
听不见了,我还在增加她的苦楚
在死亡还没有来临之前,唯一的
休息就是睡眠。为此在那些年
我一直寄希望与黑夜,我希望睡下的母亲
浑身的骨肉都能被睡眠清洗一遍
一阵阵疼痛重新还原为血肉
一根根刺重新还原为骨头
3
我把这个下午,出没于天空的阴云
说成是一个个老年斑和皱纹出没于皮肤
在天空下是我的母亲,用着同样的速度
她衰老的是如此迅速,以至于让我感到
身边走动的整个人群都还年轻
4
在这个小镇,母亲依然是
离泥最近的一个人,她也乐于
把自己说成是一块泥巴
一辈子在土地上操劳
一方面,承受着来自土地的重压
另一方面,却又对它们割舍不下
现在几十里地,也要坚持一个人走回去
在老家,几亩地父亲留下来的
十几年了春种秋收,那些生育的泥巴
一到时间,就开始喊她
5
母亲在衰老,但还不会离开
只要被允许,再多的时间
我也认为它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让我们守在一起
相互抓住,而不是放弃
再多的时间,我都认为它出于善意
虽然每一天身体在疼,心在喊疼
我苦恼的是,时间它带着两幅面具
有时像一个老人,有时又像一个顽童
我摸不准它的身份,因此
我也摸不准自己的内心
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恨
6
没有母亲,家就不能叫做家
没有母亲,我就会变成一个孤儿
二十七岁了,我再也不想长大
相反,我渴望把自己浑身的骨肉
都拆散了,并让它们一点一点的缩小
小到能够回答母亲的子宫
听不见了,其实我知道
母亲比谁都痛苦。就像一块
疼痛的泥巴,在疼痛时
抑制不住这样的想法,重新把我再生一回
我亦渴望一次新的诞生,我渴望这一次
把母亲一生的苦与疼痛一次取尽,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