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姜秘书是局长的文字秘书，从外单位调来了三个月。
局长的秘书，虽然是个苦差事，但也是个不错的职位，相当于局长的左膀右臂。当得好，容易得到提拔重用，前程无量。当然如果不会做人，那也容易被领导了解，甚而至于得罪领导。凡事在于人呗，几多做秘书的都或多或少得到了好处。
只是这姜秘书，有时候也有点儿出风头，也是性格使然，在自己不知不觉的平常生活中喜欢表现一下。譬如写文章，写到得意处，便情不自禁地念起来，还带着过去私塾老先生教学生读书的腔调，拖着长长的口音吟唱；有时候，遇上得意的朋友来了，首先就要说说最近的佳作，甚至拿出报刊杂志上的“豆腐块块”来给人看，生怕人家不知道；有时候，遇上心情畅快，就喜形于色，进出门都哼着流行小曲，象个快乐的“阿里巴巴”。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一人一性，也没什么可非议的。再说，这种人还是很好相处的，有事不藏在心里，不象有些人揣着掖着，令人难以琢磨。与他相处，聊天、交流，几句奉承的话就可以打发，有什么不好呢？



二


一个人自己的习惯或风格，最好还是别强加于人。朋友之间，特别是知道你的性情与为人的人，那也没什么。如果遇上与你的性格迥然不同的人，恐怕也就不大谐和了。
这不，他的顶头上司——局长大人就是一个比较机械的人。也不能怪他多么教条，因为局长读书不多，在官场中要混下去，不原则、谨慎也不行。局长心里明白，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不稳重处事，也就坐不到今天的局长位置了。
说句良心话，局长素来最看重秘书这个位置，为什么？因为他要经常作报告，报告内容虽然自己心里有大盘子，但一坐到台上就“甲乙丙丁、子丑寅卯”道出来，还是有难度的，所以就需要一个得力的文字秘书，把自己的心得变为文字报告，再到台上去照念，心中就不慌乱。
局长作报告也有这么一个习惯，语气平缓，说得十分从容，每一个括号里的内容都不会放过。他认为这样做，是反映他的工作细致，给人留下工作深入、实在的好印象。因此，他需要的这个秘书是举足轻重的，必须有相当深厚的文化底蕴。
秘书的重要性，在他的心目中占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也就难怪他把秘书看得这么重了，在平时的工作中或有什么重大决策需要征求意见时，秘书说句话、提个建议，其份量，比一个副局长的意见还重要得多。
局长曾用过许多秘书，有的在他手下得到了提拔重用，有的被他荐贤到其它部门当领导去了。他还遇到过一个相当得意的秘书，可是那个秘书在他手下只干了两年，因为有他的厚爱，加之又有上面的背景，一下就调到一个重要部门当了领导，后来不久又成了他的领导。自从这位秘书调走后，他感觉再也没有一个秘书使他有那么满意的了。他也曾时常感叹，好人才，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秘书，对于他来说，是少不得的。虽然找不到能令他觉得“意会言传”的上等之才，但只要“基本上”过得去的，也能勉强在他手下干个两三年，再放一个适合其人的职位，总算也能人尽其才，没有怠慢人了。



三


可是，从去年开始，他对自己挑选的秘书越来越不满意了。一年之中，换了三任秘书，到年底，还没有秘书帮着提包过年呢。
今年一开年，又物色了两个，轮流一试，还是不中意。好不容易挨到了七月间，觉得再拖下去不行了，于是，就向外广纳贤才，在同僚们的举荐下，姜秘书作为他心目中的“千里马”，便走马上任了。
姜秘书来到局里后，局长也试过他的文字功夫，让他写过一篇演讲稿，还写过一个局机关干部会的会议报告，虽然算不上十分满意，却也还过得去。
局长也不是不体谅人的人，他想着秘书刚来到这个部门，对工作情况也不大熟悉，能写出这个水平，也就相当不错了。
这次，局长酝酿召开一个本系统的全体干部职工大会。这个局因为乡镇有腿，是本县行业中的一个比较大的系统，包括基层所里的干部职工，全县有大几百人。
局长心想，姜秘书已经来局三月有余，行业情况也已基本熟悉掌握，这个报告一定会写出他的实际水平，充分显示他的文字功夫了。
于是，提前半个月就向姜秘书下达了写好大会报告的任务。姜秘书也乖巧，倾听局长的一席谈话交待后，就很快议出了提纲，列出了大纲小目，又向局长请示一番，得到局长的首肯后，就动笔写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连续干了三个晚晚班，就把洋洋万言的报告完成了，就立刻拿到局长去看。局长看了前面几段，感觉不错，完全是按照他的意图写的。有的地方，局长还没想那么清楚，被姜秘书写了出来，而且还有不错的发挥。数据的反映、文字的表达、括弧里的说明，甚至包括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好象没什么毛病可挑剔的。局长看着看着，眉目舒展，心想：这次怕是真的调个“天才”来了。
报告还没看到一半，局长就交待姜秘书：我还有事要出去，内容也是商定了的，有些细处，你注意把握一下就行了。我这儿事也多，就不细读了。你赶紧打印出来吧，我只认那天要报告。
姜秘书领了“圣旨”，就屁癫屁癫回办公室了。心中的那得意劲，就象一个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将军，哼起了最近流行的歌曲——《国家》。
同事们一听到他的歌声，就知道他又写出了得意之作，得到了局长的高度肯定。有的同事心里也曾生出一丝嫉妒，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没喝他那么多墨水呀！



四


全系统的干部职工大会如期举行。姜秘书心里也美滋滋的。要知道，局长的报告就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心声啊。时常有人开秘书的玩笑：说局长的报告就是秘书的报告呢，如果这一炮打响了，自己今后就不怕没有荣升的机会了。
这次大会，人员到得特别齐。大家都知道局里引进了人才，都冲着想听听新秘书写的报告，究竟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
局长报告开始了，大家都鸦雀无声地听着。报告在对全体干部职工问候的基础上，概括综述了国际国内形势，分析了本行业的工作特点，总结了近年来的工作成绩，部署了今后的工作任务。在总结系统工作成绩时，所运用的数据、事实，都有凭据实，叙述性的语言，既新潮又得体。正当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忽然耳朵里灌进一句这样的话：“估计下面有掌声”。
可是，坐在下面听报告的干部职工并没有鼓掌，而是心里一咯噔——这是咋回事呀？是局长在讨掌声吗？从局长认真严肃地作报告的语气上看又不象，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协调的话，放在这种气氛中呢？许多人都给弄懵了。
正在大家疑惑之际，忽然有人大笑了起来，这一下象烧红了的铁锅倒进一瓢冷水一样炸开了，听众似乎醒悟了什么，都大小不同地发出了笑声和议论声，吵得本来寂静无声的会场成了一锅粥。
好在有位资历很深的副局长坐在局长身边，大声发了一句话：“吵什么，局长报告还没作完，都给我认真听好！”
坐在下面的干部职工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将报告听完。
散会了，大家鱼贯而出。到了会场外，议论嘻笑声又重燃了起来，大家终于弄明白了：是姜秘书写的报告玩了个小插曲——他在总结完本系统过去成绩后，用了一组这样的排比句——“感谢县委、县政府领导的正确领导，感谢局党委一班人的团结一致，感谢全体干部职工的共同努力（估计下面有掌声）！”
报告到此，姜秘书估计全体干部职工会鼓起掌来，有意提示一下局长，念到这个地方要停顿一下，让听众鼓鼓掌，活跃一下会场气氛，更有利于大会报告效果。谁知局长在作（读）报告时，也一字不误地念了出来。这才出现了如此不协调的尴尬场面。



五


要说，这也只是个小小的笑话，一笑便了之。弄清楚原委以后，也没有过多的可笑之处。但是，人们茶前饭后，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要找一些话题来打发消磨时间，偶尔就有人拿这事当作笑话讲。虽然这些街谈巷议，也有余风刮到局长耳中，甚至还有人当着姜秘书面开这样的玩笑，这倒也没什么，嘴巴生在别人身上，他想要说什么，你也不能去堵着。
可是，在一个社会的大家庭里，总是存在着一些巧遇、巧言、巧事。
有一天，局里的一位科长招待上面派来检查工作的领导，请局长和姜秘书去陪客。科长还请了自己的一个会喝酒的朋友陪酒。一来活跃气氛，二来将酒陪好了对工作检查也有利。那位朋友的酒量很大，也很会劝酒。科长多有请客都离不开他作陪相助。谁知这次来检查工作的领导不会喝酒，开始滴酒不沾，科长就向朋友使眼色，朋友就舍出浑身解数来相劝，最后，在朋友的再三提议下，这位领导与局长一同举起了酒杯——这位朋友为了更有气氛，就说了一句：“估计下面有掌声”，说着，自己先鼓起掌来，桌上的其他人员也随着鼓起掌来。
这话一出，掌声一响，局长的脸色就一下变了，姜秘书的脸色也一下难看了，科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口上。这位朋友吓愣了，好在那位检查工作的领导早就知道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立即打了圆场：我们都随意吧，说着舔了一下便放到了桌上，紧接着就叉开话题说检查工作上的事去了，这才使气氛缓和了下来。
这个“典故”，科长的那位朋友其实也是知道的，但他以为是人家说笑话，并不是真有其人其事，哪知道这事真的就发生在眼前的这两个人身上？
这事在别人看来也无所谓，但在当事人——局长心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尴尬了两回后，心中就象卡了一根刺，十分不舒服。姜秘书呢，这一段时间以来，就很不自在，思想负担很重，总想起局长大人会有个时候要给他小鞋穿穿。所以近来，做事总是心不在焉，不免常出现一些小差错，今天又遇上如此场面，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局长对姜秘书呢，开始本来不错，要说这次作报告，虽然他心中有些责备姜秘书“画蛇添足”——下面听众鼓不鼓掌，写到这报告中干嘛，他们鼓掌，我难道还不知道迎合气氛吗？但又一想，自己也有一些责任，怎么念到这里不知道一点灵活性呢？所以一段时间也没露声色，还想考察一下姜秘书。可今天又遇上这样一个场面，叫我的脸往哪搁呀？
好不容易陪检查的领导吃完这顿饭，送走客人后，局长就气呼呼地回到了局里，他要酝酿一场大的人事改革。
不久，局里的干部职工就来了一个大变动，有干部提拔了，有干部平移了，有干部从基层调到局里来了。
只有那位科长被“岗位轮换”，调到另一科室任副科长去了。局长找他谈话时还提及了他的那位朋友，顺便撂了一句“那是什么朋友？酒肉朋友！”这事本不关科长的事，为啥怪罪他？因为是他制造的这个尴尬场面啊。
科长还算好，更有那姜秘书，被下放到一个乡镇基层所任“副所长”去了。局长说他不适应局里工作，还必须到基层去锻炼。其实，局长是要解除一种心病，眼不见心不烦啊。可这姜秘书就有委屈了：“唉，天生命苦啊，人家在局长手下都得了‘路’（得到了好处），只有我却栽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