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镇石壁村的方维生突然得了怪病，大医院小医院进进出出走了好几家，大团结丢了一张又一张，黄汤水灌得他心烦意乱，心巴不得这病早日康复，，眼看农事渐渐进入春种大忙，更是让他越来越着急。可是，越着急，那病好像倒是不愿意好了，反而更日甚一日。

一天和人聊起病况，有人提及曾经在他们村上蹲过点而且在他家驻扎过的原副区长唐清平。方维生忽然眼前一亮。对呀！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去求他帮个忙。他退休前是分管什么文教卫生的，据说他那个工作就是专门管医生的。他人缘好，朋友也多，现在虽然退休赋闲在家，那些关系肯定还在，找他帮忙找个有经验一点的医生，可能这点忙应该帮得到吧?

说去就去，方维生找到唐清平，唐清平还是和过去一样，对方维生既同情又热心，当即满口应承帮忙。并建议去找区卫生院很有点名气的中西医都有几下子的医生陈万钱。因为陈万钱的业务水平高，现在已经提拔为卫生院的业务副院长了。唐清平立刻写了一张纸条给方维生，叫他拿着赶紧去卫生院找陈医师。

方维生连忙揣上纸条，如获至宝，直往区卫生院奔去。病情随着心情的变化也即刻发生了变化，他自觉自己的病好像比早前轻松了许多。

陈万钱医师在他的诊疗室接见了方维生：“你是….哦，有条子？哦，对！对对，你是唐清平唐副区长的老朋友？哦，好的，好的。来来来，我先给你看看。呃，哎呀！老方同志呃，你可是得了个难治的怪病哦，可惜你把治疗的最佳时间给耽误了啊，现在治起来有点麻烦哟。你得的是肾炎，由于治疗不得当，已经由急性转为慢性了。慢性肾炎治起来可费劲了，可能会又花时间又花钱哟。你看….”

“陈老师，大概要花多少钱呀？我已经被这个病整的经济紧张得很啦。县城的医院我都不敢去了。”

“经济紧张？经济紧张病可还是得看嘛。身体要紧哦。拖可要不得哈。”陈医师一边劝说方维生，为他把脉，一边将双眼瞅那张纸条。

方维生听陈医师一张口就说出了自己的病和病情的发展变化，既惊愕又感激，心说：到底是有名气的老脚手啊，真无愧墙上挂的那块“国家考取医师”的响当当的牌子啊！不用问病，手上一把脉就什么都晓得了，看来走这一趟是不会冤枉了。治，花再多的钱也都在这里治！他这样想着，嘴上试探着问“陈老师，你看我这病？……我这病还有治头莫？”

“嗯？你说病莫？病嘛，能治，能治。”陈万钱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慢慢来嘛，慢性病得慢慢治哟。幸亏老唐介绍你到我这里来了，要是换了别个，我才不愿意接收你这种病哩。老方啊，你要相信世间哪有治不好的病哟？就是癌症，我们不是也在研究治疗的办法莫？治病必须对症，对症投方，病人无伤，拿药不投方，哪怕你用船装。是这样吧？”

听了这话，方维生郁积在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一半，病情也感觉轻松了一半。对呀！哪有不能治的病嘛，只要用药投了方，哪会有治不好的病？

从那天开始，方维生对治好自己的病充满了信心。他成了陈万钱医师诊疗室的常客。去的次数越多，往来时间越久，陈老师对方维生越热情，从语言宽慰到冲茶递烟到请吃午饭，最后到精心为其想办法出主意编医药费钱，无微不至。再好的医生对病家也莫过于此了。

方维生在求医拿药的空档里当然也免不了送些鸡呀鸭的乡村土特产以示感谢，偿还人情债，礼尚往来嘛。不知不觉间几个月过去了，方维生感到经济已经非常吃紧，该借的，可以借的，都找过了，借过了，自己的几十张大团结全部扔进去了，还外借了几十张，病好像是轻松了许多，但陈老师告诉他，要想这病彻底治好，还必须继续坚持一段时间，还要打持久战。放弃不得地。在这关键时刻，陈老师又为方维生出了个解决经济困难的主意，他悄悄对他说：你的病情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绝不能放弃哟，放弃就前功尽弃了，我看你也是个诚实的人，现在经济确实又吃紧，药品又贵，看病难啦，不给你开药嘛，你的病又在节骨眼儿上，给你开药嘛，你手里又没有钱，咋办呢？我也感到很为难了呀。

方维生听了这些话，真是在心里感激不尽啊。都怪自己这该死的毛病！唉….

“哎呀，老方，干脆这样。”突然，陈万钱医师一拍大腿，高兴地说，“老方，我给你把药下重些，开一次算一次，你把我给你开的药或者你找别人开的药凡是吃了感觉效果不太好的就不吃了，把它捡了放好，最后把那些剩下的药给我拿回来，我通过关系到药房去给你退。但是那些药一定要保存好，不能变色发霉。如果你觉得吃了没有效果就把它扔了，那多可惜呀。如果能退换，可以省30%的药费钱，这样不就在经济上解决了一个不小的困难莫？你看好不好？”

方维生正在经济困难时期，在这关键时刻，陈老师能够想方设法为自己排忧解难，感谢还来不及呢，哪会有不好之理呀？

这样坚持着又过去了一段时间，方维生退换药品的钱也不下百数了。退换了吃，吃了效果不大又换，如是往复，病究竟怎么样了？时间长了，方维生感觉有些糊涂了。说严重，好像真是感觉难受，说轻松，感觉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他有时怀疑，这病到底好了没有哦？想找另外的医生再诊断一下，又觉得不好，那样做对得起陈医师吗？不去另外诊断嘛，陈医师每次都不给肯定的答案，总是说再观察观察。人家说久病成良医，我这脑壳怎么就这样笨呢？一着急，好像病情又严重了，没有办法，只得又去陈医师诊疗室：“陈老师，你看我这病到底还有医头没得哟？”

“哎呀，我说老方啊，你别急嘛，别急嘛。慢性病得慢慢治嘛，有希望哩，你一来我不就给你说了的莫？现在的情况不是比你刚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好多了莫？像你这种病，有的要治几年哩，你这才几个月，况且你现在吃药只当付七成药费嘛，人家单位上的人现在吃药也才只能报账一半哩。你还愁个啥呀？我们交道这么久了，未必你还不相信我？”

越是说慢慢来，方维生就越不放心。越不放心，就越感到着急。一着急，觉得病情又严重了。他甚至怀疑他这病可能是不治之症，医生是在故意宽慰他。有人对他说，再好的医生都是不会对病人说真话的，说了真话怕病人伤心，怕病人灰心受不了。恐怕这陈医师真是怕我晓得了自己的真实病情难过，是故意不把真相告诉我吧？要是真没治了就干脆算了，人反正都是要死一回的。不得已，他又去求唐清平出面打探真情。

唐清平思量，已经治疗了半年多了，想来就是再难整治的病也该有个结果了，既然受人之托，就应该了人之愿吧。于是他带了点小礼物同方维生一起前往医院去感谢陈万钱医师对老朋友的精心医治和照料，并顺便打探病情。

进了诊疗室，陈医师待方维生的热情远远胜过了待唐清平。在这种气氛中，唐清平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凄凉的感觉。自己来这一趟是不是有点多余呀？但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再也不能以管理者的口气说话了，感谢话客套话总得说几句呀：“老陈呐，这段时间多亏你对老方的治疗和照护哦，他这个病现在究竟如何了？大概该告一个段落了吧？农村眼看进入抢收的大忙季节了，老方耽误不起呀，他那个经济也很成问题，你看他如果没有啥大问题了，就过段时间再来复查复查，行不行？看在我们是老交情的面下，给我透个实底，如何？”

待陈医师和方维生寒暄的差不多了，唐清平瞅空子说了这番话。

 “唉，这话咋说呢？老唐，你可算是说对了。我们是老交道，不错。唉，不过，要说情谊嘛，老方现在和我也并不浅咯。他生了病，是经你介绍过来照顾我的，这就表现出了你和我的一种感情问题，对吧？我呢？也并不歉老方这样那样的，因为是你老唐唐副区长介绍的所以我就以朋友相待了他，而且尽力而为。他说他缺经济，没钱拿药，我让他把那些吃了效果不大好的药退回来折价30%又换新药给他，这样不但给他治病解决了缺钱的困难，还能让他继续治疗下去。这个你知道，我那样做是要担风险的呀。说句心底的话，你老唐退休后这几年不愿意来登我这个诊疗室的门了哟。你人虽然退了休了，但看病吃药还是公费报账嘛，怎么就不能像过去那样来登我陈某人的门照顾照顾？我们卫生院现在可不比过去了，现在实行定额绩效工资制，浮动工资60%，完不成定额吃饭都成问题吔。老唐啊。”说到这里，陈万钱盯了一眼唐清平，又委婉地补充说，“不过嘛，你唐副区长如果能够经常给我介绍一些像老方这样患疑难病症的病人过来，我们当然不会因为来往少了而疏远，反而会友谊更深厚的。你说对波？”

唐清平听完陈医师这一番话感到十分愕然和震惊。当着方维生的面，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怪难受，感到无话可回答。这些年退休赋闲在家，经常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儿，心里也没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去考虑，身心都比较宽慰，身体比以前结实了，病痛比过去少了许多，到医院看病拿药的麻烦事也就自然少了很多。退休后工作关系也不存在了，经常往来的时间也就减少了，交道也就少了，看来这关系早已冷落了。唐清平望着陈医师身后那张发黄的“救死扶伤，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的条幅和那块明晃晃的“国家考取医师”的牌子，久久地沉思着，心里翻腾得厉害，再也没有说话。

大概是望那些东西的时间太久，也可能是两幅字的颜色对比差别太大，或许是自己年龄已老，眼光迟滞了，他感到眼前发花，那些字迹渐渐地模糊，最后包括陈医师在内一切都变成了一块五颜六色的墙壁。越看，越让人眼花缭乱，分辨不清哪是哪了。

方维生听了他们二人说了半天，没有听出这两位老交道所说的是个什么话头，也没有能够弄清楚自己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但总感觉当中好像有些什么不踏实的地方。不过，他在心里暗自决定，不管你咋说，感情也好，友谊也好，病情也罢，反正再不到这里来拿那个便宜药了。我这个病大概不至于明天就会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