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路阳:心窝里零下摄氏度
- 作者:韩路阳 更新时间:2014-12-29 04:00:41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878次
三生有幸,可以跟大家聊聊,当然公共场合,还是不允许抽烟的。
1984年,一场大雪,一声豪放的哭,打破了死一样的宁静。兄弟出生了,他还在哭,他不知道他的降生,是多让人呼吸困难的一件事。家里的气氛,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降生而变得好了起来,还是因为一年一度的春节,大家没有不高兴的理由。传统的教条,总是能盖过人的一切情绪化。母亲还是很努力的睁开看了一眼,顺便也瞥了一眼他爹,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烟头,动作很娴熟,以至于母亲那么努力的睁眼又闭上,整个动作才完成一半,爹就已经吐出来一口焦黄的浓烟。
由于是早产儿,兄弟跟母亲住进饿了乡里的医院,没有那么多钱来担负,家里还是把亲戚邻居都扒了一层皮印象父亲总是很淡定,好像什么事都不是大事,又什么事都是大事。也许是他觉得没有人能负担他心中承受的重量,那时候我十岁,吴二零岁。家里人口不多,但我总是被忽视,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才会跟我计较吃多少,睡多少。
从小家庭的原因,自己养成了自卑而计较流露的性格,学着爹老成的性格,但总是觉得自己眼神里缺了点什么东西。但是幼稚的认为,只要这样,就什么事,在我这,也都不是事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一个当时只有十岁的孩子来承担什么。爹是一个推车子卖茶的人,里边几粒花生米,在我的印象里,真的很不好喝,以至于我觉得难以下咽。每次卖不出去的,都当做一家的饭吃,爹盛饭,碗总是摔得很响。印象里,好像也从来没有卖出去过。
母亲跟兄弟还在医院,医院食堂的饭花钱,自己做的茶至少不花钱,这样看来,还是划算点,照旧,爹收摊回家,来送饭,还是那只缺了一个耳朵的饭缸。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相知到相爱的。旧旧的,有铁锈,旧的也很有味道。母亲由于身体原因,右手畸形,几乎是废掉了。她左手很利索,我从小跟她学的右手也不太灵光,。爹每次看到,都会发很大的脾气,说:不知道学点人玩意儿!”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在侧面指责母亲,而我这样做,无疑是给他心上又补了一刀。因为没有经济条件,以至于一个上学的单布书包都没有。冬天去学校,总是嫌自己走的慢,因为手冻得僵硬,害怕自己会拖不动实际上没有多大重量的的两三本书。
由于母亲的营养严重缺失,兄弟也当然营养不良,跟墙上图画里边虎头虎脑的样子还是有区别的。包括只有十岁的我,就早早的知道了什么是心焦。印象了母亲很坚强,以至于这样的生活,也没能把她的脊梁砸弯一点点。爹对母亲不好,如果非要说童年,也是在一片骂娘骂祖宗声,熏陶出来的。在医院呆了一个月零六天,拖欠了房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回了家。爹的架子车掂的我屁股疼,一股令我作呕的花生味,一阵一阵的刺到我的鼻子里。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对背影里的这个男人,还是有好印象的,至少他还愿意拉着我们娘仨,尽管他不说话,尽管拉车的带子,勒到他的肩膀很深。
我没有条件一个人霸占一个房间,也只有去厕所的时候,觉得整个空间是自己的.很小的房间,塞下四个人,已经让我忘了怎么好好走路,我要处处踮着脚。家里上下铺的床,是村委能给我们的最好的东西了,足够我们一家四口。我总想一个人霸占上边的被窝,站的更高一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厉声的咳嗽越来越近了,一点点美好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母亲跟兄弟在下边,爹上床很慢,很有节奏的听见腿关节咯吱咯吱的响。就像兄弟出生那天,外边的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爹跟我没有很多话,好像跟谁都没有很多话说,觉得我们都欠他的一副尊容。他可能不知道,我也不太愿意搭理他。爹总是咳嗽,我每次都闭眼很早,可以肯定的是,我比他要睡的晚。照旧我还是闭上了眼睛,房子里没有亮光,外头没有亮光。但我能很清楚的看到月亮。我们总是商量好的一样,背对睡觉,他看墙,我看月亮。我翻了个身,凝视他的背,透过那个背影,看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因为一个姿势久了,爹也转了过来,我本能性的闭上了眼睛。我怕他知道我还醒着,转身很慢,整个动作,我觉得床的要塌了。硁硁的响,它好像也病了,苦病呻吟。过了一会,我确定他没有醒着了,借着吝啬的月光,爹半张开的嘴,呼出一口气就像吐一口浓烟,让我不好呼吸。牙齿姜黄,还有黑斑,射过来的月光打上去,没有一点反光,都死在了半张半开的嘴上。兄弟不想别的小孩,他没有什么苦恼,没有什么声音,母亲更是不会有一点动静。
母亲身体好了点了,就开始用灵活的左手和那废掉的右手编箩筐.闲暇时间,弟弟几乎都是我带的,兄弟的眼神很清晰,也很纯净,孩子大多应该都是这个样子吧. 我喜欢抱着他看母亲编箩筐,天气不是很暖和,豆大的汗珠还是一颗颗的砸在箩筐上,砸在地上.她总是对我微笑,微笑能化解很多东西,很勤奋的一个女人.我总是不知道用哪种微笑去回应她,总是在我还没有调整好面部肌肉的时候,母亲的目光又凝重的注视着一根根荆条上,左手还是很灵活.二月中旬,兄弟发高烧一直没有退,侥幸的心理,一直没有去医院,按照土法子,找个人在兄弟身前跳来跳去,当时的我当然不知道那是在干吗,只是听说那样能治病,我也就认真的欣赏一点都不熟练的舞姿.兄弟的病还是没有好,烧还是没有退.只能重新拉着破车去乡里的医院一探究竟.由于送去的实在太晚,兄弟几乎都是昏迷状态,只知道小声的哭,哭的没有力气.
爹还是蹲在医院门口抽烟,一口一口姜黄的浓烟,挡住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沉默,因为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接受.到现在我都感激这一点,到了一定的年龄你才会知道学会接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呆了两天烧最终是退了,没有歇脚,径直回家.母亲还是一天天的编筐子,我还是抱着弟弟看母亲编筐子.爹摇晃着从外边回来,还没到门口,就喘不上气的酒味,三步并成两步到母亲面前,一巴掌把母亲手里的荆条甩的老远.我心里只剩下恐惧,他恶狠狠的盯着母亲看,那目光好像是连杀人都不解恨.我害怕他的目光会投向我,他好像要把一生的苦难都聚成一道绿光.扎在母亲身上.我抱着弟弟要出去,他比我迅速的一把抓住了我,脚跟没有着地,直接拖了过去,兄弟在我怀里,我没有放手,抱得很紧.母亲退到我前边,结结实实的把哥俩都护住.没有透出一点风,爹还是抓住不放手,我猛地一下挣脱了,跑了出去,还是没有躲过一声声的祖宗十八辈砸近我的耳朵,穿过肉体直击心脏,扎了根.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抱着弟回屋子了,爹不在,母亲还会坐在箩筐前,手法不灵活了,眼神也飘忽.那个时候十来岁的我,为眼前这个女人担心,也恨那个男人,我不希望他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不希望他活着.
乡下村子里的一天,都遵守着无形的规律.一天的开始,和着一声鸡叫,也就忙活起来了.母亲身体不好,加上右手残疾,爹不会起床,我也就习惯了准备一家人简单的饭,之后去学校.当时的情况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直坚持让我去学校读书.学校在家的后边离得不远,隔了一条不宽的河.我读书的教室在学校最里边,因为北方的冬天普遍很冷.学校在每个班里到放有取暖的炉子.
每个人都要交取暖费,没到这个时候老师是最认真的时候,一个都不会漏掉.当然我是不会有这个闲钱的.老师是一个胖胖的,戴比自己脸还要大眼镜的中年男人.面目很和善,其实却不然.取暖费收到我这里,当然是有些四五六的,有些困难,要费一些口舌.:”没带钱吗?”....我怎么会带钱,”不是...我没有..没有钱,我能不能不交”,我用不知道怎么解释的眼神看着他,带点渴望,带点卑微,哄堂大笑,笑声真的很刺耳,想想当时自己说的,就是个笑话,怎么可能会不让我交......我使劲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有完全看清楚他那因抽烟太多而熏的焦黄的牙,就已经紧紧的闭上,眼睛眯成的一条缝也张开了,瞳孔也张的大了.”都像你这样说,谁都不用交了,没钱去外边冻着”他怎么就没能理解我眼神的意思,还是他根本也就不愿意理解.教室安静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没有感情,全世界都在看着我,都在等着看我下一步怎么办.我想迅速抽身离开,因为冻的原因,脚没有知觉,拖着沉重的脚逃出了教室.冷热交替的原因,深吸了几口气,裸露在外边,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跺脚.给手哈气,感觉要把整个手都放到嘴里才会感到暖和一点.风也很大,谁都跟我作对,老天爷也跟我作对.
学校后边的一片大荒地,布满了藤荆条,一直很困惑,他们是怎么扎根在这.几乎每次放学回家都会顺便蒿尽量多的荆条回家,村子里用这个编箩筐的也大有人在.因为天气太冷,实在让人不忍心把手放在冰凉的荆条上.透过教室凹凸不平的玻璃面,看到一个背影.可能玻璃的原因,动作都显得很缓慢而笨拙.左手拿砍刀一上一下,左手.....右手不灵光的母亲,后边是母亲,我的母亲.不断的沮丧,悲伤,难过,内疚,焦虑,痛苦和绝望,就一下朝我狂奔过来,穿过心脏,刺到鼻子,鼻孔张开,还是流了两滴泪下来.从不知幸福和舒适为何物,这一下子就都明白了,又什么都不明白.泪珠出落还没滴下,在脸颊部分都已经冰凉了.也让我清醒了好多.让她看到我,这一刻显得是多么不合时宜.转身了,看着她越来越近的正前方,我想逃跑,想到地底下去.皑皑白雪,一望无际,哪里我都躲不起来,只能赤裸裸的站着,暴露在这个地方.脑子没有赶上母亲焦急的步伐,我尽量不让她看出来我有多冷,但本能是隐藏不住的.母亲看到我很诧异,放下肩膀上的荆条,皱眉头看着我”你怎么在外边,不去屋里呆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本来看上去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只有笑,我看着她笑,她看着我皱眉.”他没交取暖费,不能进屋”我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字字都吐得那么清楚明白.我没有再抬头了,不想看她是什么表情,不想知道她眼神看的是哪里.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母亲慢慢扛起荆条,拿上砍刀.”放学早点回家,外边冷”我始终都没有说话,我庆幸她什么都没有再追问我,也没有找老师理论出个子丑寅卯.我抬头看见的还是那个背影,只是显得僵硬又笨拙了一点.
回家路上,经过那条不大的河,铺了简单的木板桥,上边的冰也都化的差不多了,鞋子踩上去,因为有积水,脚冻的冰凉.没有别的念头,只想赶紧转弯到家,家门口围了很多人,时不时有几个脑袋伸起来往屋子里摇摇晃晃,看到我回来了,很安静,都看着我,又都注视着我.两排人,分开了一条路直通到屋子,三步并两步走到屋里,母亲很舒服的姿势躺在硬梆冰凉的床板上,爹还是蹲在门口抽烟眼神有些空洞.
我想起了母亲当时教室外边看到我是的那种坦然,那种淡定,他是承受了多大的心酸,脚步又有多沉重,在当时的我看来,只是一个那么单薄而结实的背影,原来我以为她的坚强,没有那么坚强.她是真的送了一口气的,真的感到幸福了吧.不能说母亲自私,是那么多年以来,生活给她的苦难,给她带来的不幸,这是最好的交代了.知道母亲被抬上车送走,我都没有掉一滴泪,听着车嗡嗡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听见,像是在抽泣.她也可能没有想过抛掉我们兄弟两个,跟这个只会抽烟的男人,她以最无能为力的方式跟我说她太累,她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当时十来岁的我一二十真的理解了,她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跟命运扭打在了一起,生活没有手软,真的就把那么坚强的一个女人击垮了.
我随着那辆车跑,没有觉得累,没命的跑,我怕慢了,她就等不到了.恐怕再也没有像母亲这样的人了.都觉得我是疯子,顺风刮来几句窃窃私语,几声讥笑.疯不疯又有什么区别,身体的一部分被硬扯着抽离出来,这个唯一可以给我带来一丝希望的人不在了.破车越来越远,看不清锈迹斑斑的车身,只看到一下一下滚得不圆的黑色车轮圈.我突然停了下来,很焦急.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远处车的声音还能听见,一遍一遍的想,又一遍一遍的在脑子里撕掉.我忘了母亲的样子,竟没有一点印象.我只是看见了她的眼睛,看着我微笑时候的眼睛,会说话,想冷的不要脸的阴霾里头射出来的一条阳光...
想她的时候,她就是天上的星星,想拉她手的时候,她的手就是夏天穿过指尖的微风,我想抱抱她的时候,她就是沁人心脾的春天,铺面而来,把我抱得那么结实.
知道现在我还这样怀念我的母亲,怀念这个让我只记得她眼睛的女人.那是我对她爱的全部理解,也是他对我微笑的最好诠释.那么多年,我还是没有记得她的样子,也不想记得.只是跑,不停的向前跑,不知道前边是什么等着我,我知道她的眼睛在看着我,不知疲倦的跟着我,我还要继续生活,蛮力的生活,陪我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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