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嵘:撑着伞看日出
- 作者:长嵘 更新时间:2014-12-25 03:27:19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917次
荣山习惯在早晨打开网页,匆匆地浏览当天的要闻。可今天,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标题上的时候,他停住了。他的记忆飞快地向后奔驰,来到那一天的清晨。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荣山与一群朋友山路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进发。他们本来是准备早上在山顶上看日出的,但天公不做美没有满足他们小小的心愿,无奈之下一行人开始动身下山。可就当他站在山崖上的那一刹那,荣山看见在那山与天相交的边际有一位老者。
老者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那时像什么天堂之类的折叠伞早已在全国普及,几乎没有人用那种上世纪初甚至上上个世纪才有人用的油纸伞了。荣山看得见她的侧脸,那饱经风霜的苍老面颊上洋溢着浅浅的却又清晰可见的幸福。
荣山撑着伞,脚踩着山上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向老者蹒跚前行。老者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自己仍默默地坐在山崖边。为了避免老人因惊吓而跌落山下,荣山隔着老远就朝她喊话以便引起老人的注意,“婆婆!干嘛呢您哪!”
老人听见声音回头瞅了瞅,夹杂着浓厚的乡音回答说:“看日出。”
“今天下雨看不到日出了,您改天再来吧!”
老人好像并不在意他所说的话,自顾自地说:“咋是看不到嘛,明明看得见,每天都来看。”
在半路上听下等他的朋友不耐烦了,对着远处的荣山嚷嚷:“山哥,快的吧!”
催促声一遍一遍传入荣山的耳朵里,他只好转身离开了。直到他不再向那边张望时,老人还一直坐在崖边等待着她所说的日出。
一边往山下走,朋友一边问他刚才在干什么,他也如实地跟朋友讲了一边。朋友笑他:“你呀,瞎操啥心呢?保不准那老太这里有问题呢。”说着拿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那不是更糟,万一她掉下去怎么办!要不回去……”
“用不着,若是要管早就管了,还轮得到你?”朋友正说着就把荣山连拖带拽地弄下了山,之所以这么做是怕荣山又想到什么道理来反驳自己。他知道自己说不赢荣山。
直到到了山脚下荣山却依旧想不明白。不过世上总是充满了巧合,正当他担心不已的时候,景区的负责人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甘心置老人于危险之中,冲上去问:“先生,您知道山上有个老人坐在悬崖边看日出吗?你们不管吗?”
那个负责人乍一听到这样的质问有些惊讶,在脑海里措辞半天才说:“哦,是这样的。我刚来不久,我接任的时候老处长交代过那个老太婆的事的。太婆的女儿说她们自己承担一切责任,还签了保证书,肯定签了的。”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山上去?”
“这个我不清楚,我不清楚,我刚来不久,不熟悉情况。”那个负责人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忙得不亦乐乎。
荣山结束了旅途回到家中,可他的心却留在了那里,留在了那山崖峭壁之上。不久,他又踏上了重游故地的旅程。他是傍晚到的山下,他就近找了家小旅社住了下来,希望明天一早能碰上上山途中的婆婆。
荣山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他将双手枕在脑袋下,心想:“她女儿为什么会同意老人自己上山呢,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溜走了,荣山却不知不觉地进去了梦乡。当山脚下的第一缕阳光悄悄地溜进他的眼睛,他惊醒了,大叫:“糟了!”
他匆匆地冲出旅社,直奔向景区大门。保安还没来得及拦他就被他飞来的记者证挡住了脸。保安还没反应过来,荣山就已经上了十多级台阶。
清晨的山路上已有不少的熙熙攘攘的游客,八成是去看日出或者看完了下山的,因为今天没下雨。就在一群下山的游客与荣山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一眼就发现了一个中年妇女搀着一位老者,而这个老者正是他要找的婆婆。荣山急忙调头赶到她们面前拦住她们说:“这位大姐,您就是婆婆的女儿吧。”
“嗯,我是。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同意我妈独自上山吧!您是新来的负责人?”
“不,不,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游客。这个月的十二号,也就是大前天,我在山上碰见了令堂坐在崖边,很担心,所以才来找你们问问情况。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我是报社的记者。”
那位大姐听到荣山的话,之前紧绷的神情松弛了下来,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您又是来劝我们不要上山的,所以怠慢了些,还请原谅。”看见荣山点了点头她又接着说,“您如果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随我去家里坐坐吧。”
下到山脚后三人又走了约莫两三里路就看见了一座小小的土胚房。那便是婆婆的家了。进了屋又是一番客套的你推我让,三人才安静地坐下来。坐下来时,荣山手中还是多了一只暖暖的瓷碗,碗里是暖暖的白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荣山听到了他这辈子听过的最感人的故事,故事是这样的:
那是1949年早春的一天,一个刚满二十的男孩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登上了他们刚刚下来的那座山峰。那个男孩是富农家的孩子,而那姑娘的父亲却是在地主家吃劳金的。虽说都是农民家的底子,但这富农怎的也算是有产阶级,跟这光秃秃的无产者还是隔着一层皮。
男孩家里一直不同意两人来往,他父亲训斥他说:“你这小崽子,咋就没个心眼儿!常言道,人往高处走,你却要娶那老长工的闺女,你还嫌家里过得不够穷,想穷死你老子啊!”连姑娘家也看不惯,她娘说:“他们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完全不像个农民底子,他儿子像爹,强不到哪儿去!”
就这样,男孩拉着姑娘的手走了,走进了一座人烟稀少的大山深处。他们一起来到那天地相接的地方,一起呼喊着那个年代最纯真的爱情誓言。男孩和姑娘的声音在山间传得很远,仿佛千里之外都能听见似的。男孩坐在山崖边,搂着姑娘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对她说:“这山上这么的美丽,永远待在这里多好啊!”
姑娘安静地靠在男孩的肩上,脸颊上泛着红晕,默默地点头。“那我们永远不下去,好吗?”她仰起脸天真地问。
“要下去的,我们要下去争取我们的自由!”
姑娘依旧是紧紧地靠在男孩的肩上,心里暖暖的。他们在山上待了一整天,他们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太阳越走越远。漆黑的夜晚,只有稀疏而惨淡的星光。姑娘对男孩说:“我好怕。”
男孩则说:“有我在这儿,害怕个什么。”
“那你怕吗?”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男孩。
“我当然不怕,白天有太阳,夜晚有你,我有什么好怕的。”
姑娘听了男孩一整天的情话,依偎在男孩怀里甜甜地睡着了。半夜里男孩偷偷地亲吻她的额头,她也不做声,其实她知道,她假装睡着后又眯缝着眼瞧着男孩。男孩坐在地上,眼睛望着前方的星星小声地自言自语:“爹、娘,别怪儿不听话,儿命里认定了秋香,就像那星认定了月亮,谁也拆不散。”秋香是姑娘的名字,姑娘听见了这话,面部微动,一双薄薄的唇勾勒出一弯月牙儿。
姑娘带着这美美的月牙儿睡熟了,这次是真的踏踏实实地睡着了,睡得很香。男孩睡了没有她不知道,但是她感觉好像有人在唤她,是他的声音。
她睁开眼,男孩推搡着姑娘,“香,醒醒,快看,太阳,多美的太阳!”一轮红日在重山之间冉冉升起,将清晨的第一缕光辉撒向大地。暖暖的阳光落在姑娘的脸颊上,一扫过去的憔悴,本来暗黄的脸色变得红润而富有光泽。姑娘对男孩说:“以后你会带我来这儿看太阳吗?”
“会,当然会。”男孩拉着她的手说,“以后天天带你来!”
他们满怀希望地下山了,可是没想到下山却是这样的情况。那天人民的军队已经打到了长江北岸,再打就到他们这屯了。老蒋的残兵败将慌着扩军,四处拉人参军。男孩的家里一心不想让两人在一起,也不管国共双方孰优孰劣,只要参军去了那死丫头就没辙了。所以男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老蒋走了,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这一走就是六十年……
姑娘曾经打听过男孩的下落,听别人说那会儿参军的都跟着老蒋跑到台湾去了。台湾!姑娘在此之前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地方,那里就像是地球以外的未知地带一样。她问他们:“台湾有像我们这儿的山吗?有像我们这儿的太阳吗?”没有人理她。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台湾在东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海的那一边。那里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比这儿所有的山都高。
后来姑娘嫁了人,是一个她娘喜欢的本分的庄稼人。姑娘跟他讲自己的故事,他对她说:“香,以后我陪你看日出,好吗?每天都去。”
两口子从小两口看到了老两口,五十年来从未间断,雨天也一样。秋香说:“雨天咋就看不见太阳呢,雨天的太阳一样美!”去年,老伴走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香啊,以后……我不能陪你上山看日出了,要娃儿陪你去吧,你就把我撒在山上,我在山上等着你来……”说完就走了。
那大姐停了下来,转过身去对婆婆说:“妈,莫哭了,都过去了。”
荣山用手抹了抹眼角,没有说话,因为他听见婆婆在说:“他是个好人啊——好人啊——”
“让您这大记者见笑了,实在不好意思。”大姐勉强笑了笑。
荣山向大姐道了声谢就离开了,走之前在那只被补了又补的绣花枕头下留下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婆婆以后能过得好些。
荣山坐在电脑前,缓缓地从记忆里走出来,又仔细地阅读了一边文章的标题:台湾基隆山区八旬老人坚持每天看日出,五十年从未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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