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俯首洗脸
河流就黑了

抬眼看云
天空就黑了

转身挥手
村庄就黑了

想起离愁
思念就黑了

忆起战争
历史就黑了

还好，牙齿是白的
尽管生活这张饼，有时也是黑的




◎倒刺



这旧兵器
坚硬，锋利
锐不可挡
有足够的阴险

杀人无数
也杀了诸多春秋

不取项上首级
专勾柔软多汁的部位
令你进退两难
没有快，只有痛

无数倒刺潜伏于岁月
愈冷愈沉默
它是干净的
它只认血

嘘！
且让它锈迹斑斑
且让它沉睡万年




◎草之书



七月雨水肆虐
河床渐次宽阔
我驻守过的营房
低了又低
青草穿过空空的弹洞
抵达黎明

像我失散经年的兄弟
骨骼高耸
仿佛自旧战场归来
踏破疆域，荷戟寻仇

多年以后
已是江山秀丽青丝白发
可以弃了御赐的征袍
荒废城头叫卖酒浆

对斟有谁
明月者一，蛙鸣者二
清风不过是药引子
一壶江山煮得正香
霍然可去世上大病

这些无人提及的植物
心怀人间的慈悲
冷不丁在你身后
捧出干净的良药




◎春天，想起淮阳



只有雨水　才能擦掉干旱的结痂
这让我想起大块的麦田
想起父亲开动喷灌机
镇压半辈子的咳嗽
这轰隆隆的小机器装满太多糖浆

令我怀念的　总是这样一些细节
坐在粮食中间
坐在祖母的老院子
马车轮子飘着梨木香
榆钱　槐花　豌豆　老南瓜
一大碗一大碗的饱满
一大碗一大碗的欢喜
磕头的人学会感恩，膝盖上沾着新鲜的泥土

正如今夜
失眠的人踩翻月光
蘸着铺天盖地的油菜花
一把抹去咽喉的干痒
抹去风泪眼　偏头疼

抹去流浪和衰老
回到祖母的温暖里
让她叫出你的乳名
把大白鹅小花鸡老母鸭还给她
在她爱过的皱纹里　捉虫叨米




◎把手给我，父亲



把你的手给我
把麦田和牛缰绳给我
把遍地的大西瓜小西瓜给我
把三十年的泡桐树和关节炎都给我

父亲
五月不再有寒风吹来
这时节不温不火适于养病
你挑过的扁担落满灰尘
你写过的春联被风撕破

我无法说出我的担心
无法抽出旧病历
无法列出世间的种种况味
生活总改不了坏脾气
有时让人无路可走
有时让人天广地阔

把手递给我　父亲
让我陪你走过清晨与黄昏
拧干乌云里面的水
挤出巷子深处的黑
刮出病灶上的毒
抽出骨肉中的疼

我是你疼痛的一部分
并且小心翼翼　替你着凉




◎西瓜车



西瓜车咳着柴油味儿
偷偷潜伏于街隅
躲避制服　棍棒和假币
隐藏甘甜　
忍着泥泞

这些浑圆肥硕巨大的浆果
来自最软的沙土
来自父亲的粗手
它有着黄河的血脉漆黑的条纹
有着躬身劳作的形状

西瓜车，这长着四只胶皮轱辘的活字典
耐心地诠释着如下语汇：
富足和贫穷
都市和乡村
尊与卑
红与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