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或马寨城


在一条河与另一条河的交汇处
一座山头拔地而起
绿树掩映，野草蓬勃
马寨城遗址
这个高出地面五十余米的古城
于当年
演绎了怎样的血雨腥风——

大地像小船摇晃
山洪般的瓦片自天而倾
冥夜间蝙蝠如箭矢翻飞，撞击
无一陶罐得以保全……

拨开那些枝曼与荆棘
叮当与哗啦之声共同
从碎片的叠加中传来：私语或咆哮
土筑的城墙
挡不住长堰河硬是穿山而过——

没有一种漩涡像汇入和吞没那样炫目
没有一种坍塌像这高处下跌的水
情愿不要颜色和形状



◎总有一条河流与我不相干


流经一个拐弯三角山便不见了
砍柴的少年每天要经过这里
三角山，每天都有新的枝叶
从黑黢黢的地表，从蜕皮的老树干上
冒出来。在无人进入的密林中
荆条过于瘦弱，颀长
地衣爬上去，菌子也趁机爬上去
晴朗的夏天，它也能得到附近的
潭水映照的反光。砍柴的少年
认得野山楂，桑椹，覆盆子
认得涧中的野凫和傍晚纷飞的蝙蝠
三角山，每一块壁崖都面无表情
都在渗水，仿佛有太强的劳累与压抑
上面的青苔从未干燥过，少年在光滑的石板上
嘻戏，搓洗手上的果浆
他把摘下来的树蛙放到水面上
这个喝着凉水长大的孩子，他不知道
让他恐惧的巨石下面
他手上托起的是一条河流的源头



◎ 过前川


滠水河穿鲁台而过
我不是唯一登高遥望前川的人
亭榭犹在
一条河流恍如滑行的火车载满泡沫
供我沉湎的涟漪何其陡峭

我是背朝风景的人
悬挂的落日照着平畴万顷
风吹两岸稻花
一万顷良田供落日挥霍

前川，前川
多少流水在今夜消失
就有多少游子披着雨衣归来



◎在谌家矶入江口


我将撞击你洪钟大吕般的涛声
让我加入你的咆哮
我的嫉妒是小河遭遇大河的嫉妒
和所有的支流一样
我洗净了双手

岸在崩塌，在我来的路上
带上我的残缺
以我的血肉之躯
奔向你——

像乌云恐惧于自身的阴翳
我是独自狂奔者也是擅自离开者
流水停顿的地方
也是我跪下的地方
让我死在这里，让我消失于这里




◎ 或是草根或是流水


枕着涛声入眠，我若是风
又该乘坐哪一对翅膀

鹭鸶还是云雀，或是那拍浪的游鱼
没有一种仪式将我直接送往烟波之上

我的荣誉和耻辱
我的泥沙和清濯

漫过我的大水如烈火焚烧
那是我的灼痛，也是我的期待

激情过境的河滩上
被冲激着的根茎，永远在努力，想抓住什么



◎ 逝水


秋风掠过旷野
给葬礼送去灯盏的人
沿着流水向南移动

广大的平畴上都是爆熟的作物
藤状的，匍匐于地
高杆的，指挥着鸟雀的飞落
在太阳照耀的地方
鹅卵石露出慈祥的牙齿

这个秋天我说过什么
我做过什么

我热爱的地方
先是河流，然后才是土地
低得不能再低的土地
在喘息，是流水的知己



◎ 雪落河滩


一条蛇在大地的身体里结成草绳
冰清玉洁的蛇，现在，它是寂静的
在流水激荡过的眠床上
那些被咬过的伤痕，连同被呼叫过的名字
在一点一点修复，丧失
毒，是冰冻的液体
毒是断垣

无人的道路通往河海
百里河滩在梦中与我相逢
总有未了的恩仇
于这荼蘼之末
竟生诸多碎屑

覆盖，覆盖。上天果真恩宠于我
让我独坐水边
不披蓑衣
也不戴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