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的快乐会比寂寞更辽阔
我喜欢辽阔
喜欢麦地,树林
以及,长满芦苇与野花的滩涂
喜欢打谷场,轰地一声
惊飞的一群麻雀
在初夏的清晨
我喜欢看潮水上涨
再慢慢退去
我喜欢树木穿上绿色的衣衫
像是岁月的私家部队
直到秋天,才脱下军装
纷纷退役,沿着河流的方向
返回故乡
春天,我喜欢镜子一样
反光的水田
白色欢腾的海鸥
耀眼的阳光里
它们是如何与我一起看到了
翻耕过的泥土,在水中涌现的波浪
风吹水田,涟漪四起
河中的蝌蚪,正在筹划着
一场浩大的交响曲
月色如水,我走在水田的镜子里
要不了多久
水田,就会插上秧苗
稻花飘香。我喜欢辽阔
喜欢寂寞——冬天的一场大雪
一个人,另一个人,一群人
一边走,一边消失……
没有谁的快乐
会比寂寞更辽阔
我只是怕麻雀会像村庄,越写越少
我不愿意再写到麻雀
因为,写着写着就会写到父亲
写到自己,写到又苦又累的农活
写到总是生生不息的庄稼地
写到播种,与收割
写到父亲捏在指尖不断掐着的节气
写到灰褐色的麻雀
突然被惊飞,就像一阵风吹走了父亲的草帽
当我一路小跑绕到小河对岸
想帮父亲捡回草帽
找回那只飞入草丛的麻雀
一抬头,却发现那只麻雀
又飞回到了父亲的头上
那时候的父亲,年轻
身轻如燕,凭一杆锄柄
就可以在沟渠间
飞来飞去。那时候父亲是英雄
母亲是美人。有人说父亲是妻管炎
父亲说自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不愿意再写到麻雀
因为,写着写着就会写到村庄
写到屋后的竹林,屋前的老榆树
河边的枣树与苦楝树
写到曾经的苦难,与幸福
写到打谷场,芦柴稞与豆腐坊
麦草垛上看月亮的,情窦初开的青春
写到庆丰五队背后的坟地
写到父亲,与母亲的名字
刻在一块石碑上
父亲是黑字,母亲是红字
在一块石头上
生死相隔。阴阳两界
父亲老了,再不能凭一杆锄柄
飞来飞去。写到自己
在深圳,街边的芒果树上啁啾
在高楼大厦下,啁啾
跟着装货的卡车,沿着深圳河飞来飞去
汗浸衣衫。在黄昏的低矮处
看着那些高处亮着灯的窗口
就像看着老家榆树上的鹊巢
明知不是自己的
却也喜欢幻想一会
以前,我总是会说来日方长
面包,会有的
现在,我更愿意埋头干活
听天由命
我不愿意再写到麻雀
不是怕写到父亲
也不是怕写到自己
我只是怕麻雀也会像村庄
越写越少
只要活着就好,能活多久,活多久
我们总是在新的季节,怀念逝去的季节
霜降之后
棉田尽白,疑是秋夜天黑
白云折了翅膀
拾棉花的母亲,秋风吹弯的一株芦苇
抵近,蟋蟀的忧伤
秋露凝重。芦花没飞多远
就落到了水里
像一生中,无数凋零在黎明的梦
我在窗玻璃的薄霜上
用指尖画上,春天的一树桃花
我们总是在新的季节
追忆逝去的季节
就像在爱人布满皱纹的背影里
想起了,她年轻时
美丽的容颜
刘炜,江苏省大丰市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少年文艺》、《诗刊》、《诗选刊》、《诗林》、《星星》、《绿风》、《扬子江》诗刊、《雨花》、《上海诗人》等发表诗作。作品入选《2008年网络诗歌年选》、诗刊社《2000年度最佳诗歌》、人民文学《2004文学精品诗歌卷》、央视《中外抒情诗歌欣赏》、《触动大学生心灵的101首诗》等。多次在诗刊社组织的诗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