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作品:王秀梅:往生
- 作者:王秀梅 更新时间:2014-09-24 02:04:22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969次
山坳里的水塘中躺着一个墨绿色的东西,先发现的女孩希望它是一个水怪,最好就是她昨天从百科书上看到的水底变异生物。过了一会儿,她们注意到那东西一动不动,女孩捡起一块石头扔下去试了试,猜测它已经死去。女孩的妈妈认为它更像一件雨衣或其他衣物,可能从什么地方刮来,落入水塘。
孩子央求妈妈牵着手,穿过树木,跌跌撞撞地下到山坳。她们看清,那绿色的东西是一个淹死的人。
接着,护林员带领警察赶到现场。他们拖出水塘里的人,发现她是一个女人,长头发缠绕着水塘里的绿青苔。她穿着一条绿裙子,也沾满了青苔和树叶。等人们把她脸上的青苔弄掉,看到在清晨明亮的曦光里,那些裸露的皮肤都透着淡淡的棕褐色,像巧克力一样。人们互相议论着,可能是因为她在水塘里浸泡的时间太长了,污泥浸到了皮肤里的缘故。
这是一个年轻女人,人们虽然被挡在警戒线外,还是很容易就断定,她不是他们这一带的居民。这些老老少少的人几代都住在山脚下的篆村。从前是自然村,现在早就变成城市的一部分,改为居委会了。只是因为地处偏僻的城郊,城市化的程度没那么严重,所以还多少保有着世外桃源般的旧的世故人情。然而终是在一点点被蚕食,比如这座属于篆村所有的篆山,山坳北边的南岭现在就被一个开罐头厂的老板承包,要把它改成樱桃园。这几天,老板找了人来伐木整地。盛夏已过,人们将会在入冬之前看到山岭变成一块块切片面包,来年它们就将成为樱桃树的温床。
虽说隔了一些距离,人们仍能看清死去的女人长得非常美。他们惋惜着,赞赏着她的容貌,她的肤色,她绿色的头发,长长的手指。女人们想象着她生前一定很讨人喜欢,尤其是讨男人的喜欢。男人则怅惘地惋惜,这么美的女人不应该死掉,哪怕即使活着他们也无缘跟她相识或是亲近。
警察远远近近地拍照,取证,甚至下到水塘里,在淤泥中摸找。其中一个警察被什么东西绊倒,跌倒在水里;爬起来时,看清是一棵银杏树。警察想起,往外拖女人时很是费了一些力气,女人的一条胳膊,当时就攀附在这棵树上。
一棵初秋的银杏树,离开树林,倒卧在漂浮着青苔的水塘里,根部没在水下,部分枝干浮在水上。因此警察以为这是一棵天然生长在水塘里的树,绊倒后才看清,它是被人从土里掘出来的。大概是由于根须过于粗壮,掘树人在中途失去了耐心,干脆用电锯把它跟大地之间的联系草草锯断。叶子还没来得及泛黄,却失了生命,盛夏刚过,就从树枝上脱落,成片地漂浮在水面上,跟青苔搅扰在一起。
有人认出,这是篆山上的一棵银杏树,原本就长在即将变成樱桃园的山坡上。树林里以赤松、刺槐、椴树、水榆花椒居多,银杏树稀少,所以,常来爬山的人不难认出。最权威的人当然是护林员,他更准确地说出这是一棵雄银杏,另有一棵雌银杏,长在山坳另一面的北坡上。
“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就有这两棵树,真是有些年头了。”护林员难过地说。
人们本来把惋惜的情感全部给了绿裙女人,听到护林员的叹息,这会儿又分了些出来给这棵罹难的银杏树,有人说:“准是开樱桃园的那帮家伙干的。”
初秋的日光高高地升起来了,照耀着躺着一个死人的山坳。树林里的鸟雀没有像往日那样叽叽喳喳,尤其是花喜鹊,很肃穆地在山坳上空飞过。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说:“是不是谁家里的亲戚?”于是,一些悲伤的男人离开山坳,回到篆村,向那些尚不知道死人的住户挨家询问。他们分头行走在一条条街巷,径直走进屋子,或者敲开那些尚未打开的门,用低沉难过的口气,向他们讲述山坳里的情形。
让他们感到为难的是,不知道如何描述女人的美貌。他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所有女明星,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棕褐色的皮肤、绿色的头发,就算是被污泥和青苔所染,又如何能讲得清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棕褐和绿?还有那绿裙子,上面沾满了银杏树叶,你简直分辨不清,它们是沾在上面的,还是布料本来就有的图案。当然,还有女人那阖紧的双目,不用把没有生命的眼皮掀开,他们也能想象出,那是一双怎样美丽的眼睛。他们为世上许多事物再也不能接受它们的注视而再次伤心难过,不能自已。
这一天,是篆村男人们最为悲伤的日子,他们很久都不曾为什么事物这样悲伤了,以至于市场街上冷冷清清,只零星地摆出了几个摊位,而且大多留给家里腿脚不便的老人在照顾。包子铺早上蒸好的十几屉包子只卖出两屉,买主仅是学生和上班的人。
男人们走遍了篆村的大小街巷,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都说家里没有来过那么美貌的亲戚,有来亲戚的也都好好地活着。于是男人们重新返回山坳,警察只好把女人放进一个黑色的大袋子中。一条长长的拉链哧啦一声,关闭了黑袋子,女人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人们叹息和议论着,纷纷跟在警察后面,离开山坳。
女孩和妈妈落在后面。人们跟随着警察,仿佛在为绿裙女人送行,女孩却一步三回头,看水塘里的银杏树,又看北坡上的另一棵银杏树。她们是顺着南坡下到山坳里的,此刻复又沿着南坡攀爬上去。灌木丛和树枝不停地挡住女孩的视线,直到再也看不见山坳里的水塘。女孩忽然说:“她就是另一棵树。”
整个早上,女孩站在妈妈身旁,注视着山坳里的人们,不发一言,仿佛看不懂复杂的成人世界。她忽然冒出的这句话,更让妈妈确信,女孩尚不知死亡和生命为何物,它们在女孩心目中没有多少分量,说不定她对莫须有的水怪更感兴趣。
于是妈妈拉紧了女孩的手,避免那些枝枝杈杈把女孩绊倒。妈妈每天早上都带女孩来登山,因为女孩喜欢。女孩喜欢那些树木花草在不同季节的变化,喜欢在它们的汁液和嫩芽中孵化的昆虫,喜欢在其间穿行的飞鸟和小野物。女孩对它们的喜爱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一到山上,她就变得活泼可爱,灵巧异常,她甚至能辨听出鸟鸣声。妈妈觉得这首先是因为兴趣,其次是用心,接下去才可能有一点点的天赋异禀,不足以当回事。
这天是周末,女孩不用上学,妈妈也不用上班。一整天,女孩都重复着那句话,说死去的女人就是山坡上的另一棵树。女儿8岁,小脑袋瓜里装着许许多多异想天开的事儿,小嘴巴一张,动不动就抖搂出来几句,令妈妈始料不及。这是妈妈迄今为止惟一的一次生育,她没有过往的经验用来参照,所以,跟旁人谈起,就只是用一句话来给女儿定性:“现在的孩子,真是跟咱们那时候不一样了,个个都是小人精,脑子里的回路多得要命。”
女孩不停地重复那句话,妈妈只当她小脑袋瓜产生了编故事的兴趣,就配合她,问:“那,水塘里的另一棵树是谁?”
“是另一个人,跟绿裙子阿姨是好朋友。”女孩煞有介事地说。
“护林员说水塘里死去的那棵树是雄树,山坡上的那棵是雌的,这么说,他们是一对男女朋友了?”妈妈饶有兴趣地说。
“女的看到男的死了,就跑到水塘里去找男的,结果也淹死了。”女孩说。
“依我看,他们是恋人关系。女的不是淹死了,而是殉情。但是,它们只是两棵树,不是人,怎么能变成人跑来跑去呢?”
“真傻,它们是树仙。大树成仙了,当然就能变成人了。”女孩不满地看了一眼妈妈,似乎在埋怨她太笨。
“你是怎么知道的?”妈妈忍俊不禁,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陪孩子把故事编下去。妈妈并不是出于对孩子想象力的保护,而是感到这故事似曾相识,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幼年。她的奶奶最喜欢讲这些神仙精怪的故事,夏夜,铺着凉席躺在平房顶上,看星星一眨一眨,她久久地回味着这些故事,常常把它们做到梦里。
“因为我也是一个树仙啊,所以我才知道。”女孩的表情非常认真,甚至有点严肃,仿佛谁要是不信,就是天大的事儿。
“是吗?我的宝贝女儿原来是一个小仙啊,怪不得这么聪明呢。那你是一棵什么树变的呢?”妈妈在做饭,炒锅里的油滋滋作响,旁边煮饭的压力锅也发出嘀嘀的提示音,间或她还想到了自己的职称问题。置身于烟熏火燎的现实中,她尽量把自己的思维分出一些来,进入到女儿天真烂漫的孩童世界之中。
“我啊,是一棵槐树。每年5月,我都要开出许许多多白色的花朵,香着呢。妈妈,你不是说我香香的吗,那就是槐花的香味。”
女儿的确香香的,特别是刚生下来,香味弥漫在病房里,引得护士频繁进来检查,看是不是有亲友带来了鲜花,怕引起婴儿呼吸道过敏。检查了几回,护士趴在窗户上朝楼下的院子里看,说是院子里的花香。妈妈特别喜欢跟女儿腻在一起,闻好闻的香味儿。当然,她能够理智地分析,是天性给了她心理暗示,并不是女儿真的能发出异香。
“那你是一棵槐树的时候,长在哪里呢?”妈妈把菜盛出锅的时候,手指头给烫了一下。她把手指放在水龙头下面用凉水冲,心想,当一棵树可能也挺好的。
“我呀,就长在那棵雌银杏旁边,我们是好朋友,经常聊天。她可喜欢雄银杏了,那时候,只要风吹起来,那棵雄银杏树就朝她挥手。他们好了许多许多年。”
女孩边忙着手里的事情,边对妈妈讲述她曾经是一棵树时的往事——妈妈权且这样认为。她依稀记得,女儿每次上山走过那棵雌银杏旁边时,都拍打着树干,叫着老朋友老伙伴等称谓。她很惊奇女儿有这么强的逻辑力,能把她日常的某些行为,跟虚构的故事之间联系起来。
女孩的面前摆着手工剪和双面胶等材料,不知在制作什么东西。她边做边说,根本没有停下来思考和虚构,仿佛那些事真得曾经存在过。在她的描述里,那两面长满树木花草的山坡简直美极了,像仙境一样,树木们在风和阳光下说着它们自己才懂的语言,唱着只有它们才懂的歌,互相打着招呼。每当一棵树老去,它们就集体沉默,向它致哀。
妈妈觉得女儿编得越来越有意思,就问:“那你为什么到我家里来了呢?”
“我死了啊!有人上山来摘槐花,把我最粗最壮的那两根树枝掰断了,我很疼很疼,就快要死了,这时候你来了。妈妈你忘了吗,你拾起树枝,对爸爸说,是谁这么狠心啊!我那时候就决定要到你家里来,当你和爸爸的香香的女儿。”
妈妈和女儿吃着饭,慢慢地回忆起自己的年轻时光。她跟丈夫刚结婚的时候,生活过得还不累,闲暇时间好像特别多,两人时常在春暖花开时牵着手去爬山。每年5月,篆山上的槐树就开出成片的槐花,人们提着袋子,拿着一头带钩子的竹竿,到篆山上摘槐花,回家焯过热水后,蒸新鲜的槐花馅包子。她依稀记得,好像确曾见过被人折断树枝的槐树。而且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在5月时到山上去了。当然,也或许是因为生活逐渐变得匆忙紧张,她和丈夫相继换了工作;她也跟其她婚后女人一样怀了孕……直到女儿出生并学会了跑跳,她才重新在周末带女儿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感到女儿编织的这个故事,与现实之间产生了神秘的巧合:假如记忆没错的话,应该就是那次见过折断的树枝后不久,她怀了孕。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每年都有槐树在开花时节难逃厄运,或许她记忆有误,也未可知。所以她仍然把女儿的话当成想象力的进一步发挥。
对银杏树的怀念,一直是女儿那天的话题,直到这小孩子在睡梦里哭醒,妈妈才意识到问题变得有些严重。妈妈拍抚着女儿,说:“你做梦了,梦不是现实。”
女儿抽泣着说:“山坡上的那棵树一定死了。我梦见它死了。”
妈妈安慰着女儿,用身为母亲的所有柔情和怜爱。天蒙蒙亮时,女儿忽地从浅睡里醒来,说:“妈妈,咱们上山,去看看那棵树死了没。”
或许是因为昨天刚刚死了人,山上明显比往日冷清,一些晨练者选择了去别处健身,就连罐头厂老板雇佣的伐木工人也暂时停了工。护林员说,他们嫌这里不祥。只有护林员忠诚地像往日一样在巡山。从他爷爷那辈算起,他们家已出了三代护林员,但是他的儿子坚决不干这个行当,已经远走他乡,到外地闯荡去了。
女孩说:“爷爷,我梦见山坡上的那棵银杏树死掉了。”
护林员说:“孩子,你梦得真准,我刚从那儿过来。”
妈妈感到有些惊诧,便在护林员的陪同下,带女孩去看那棵雌银杏。她们发现,确如女孩梦醒所说,银杏树死掉了。刚刚进入初秋,本该是绿色的叶子枯黄脱落,铺在灌木丛上和草地上,仿佛金秋提前到来。
护林员蹲下去再次检视银杏树裸露在地表的根须,说:“银杏树根须发达,最怕表土流失,特别是长在坡地上的。一旦根须露出地表,就要及时培土,要不然会耽误它吸收养分和水分。”护林员的声音带了些歉意,“这些天,伐木工人在山上吵吵嚷嚷地干活,我心里憋闷,没心思,就没来照管这棵树。都怪我啊。”
女孩也蹲下去抚摸那些根须,眼泪一颗颗地掉下去,边哭边说:“爷爷,不怪你,是这棵树自己要往山坳里跑,才把根挣出来了。”
妈妈感到些许尴尬,对护林员解释说:“小孩子童话书看多了,奇思妙想特别多。”护林员却很认真地说:“孩子说的没错,这山上的花草树木也像人一样,都是一条命。它们也有思想感情,只是我们人类不懂罢了。我在这山上待的时间长了,比你们见的多,有些树和草真像科学家说的那样,有喜怒哀乐呢。”
妈妈看护林员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说笑,心想,大概是成天跟花草树木耳鬓厮磨,护林员对它们有了感情,所以就把它们当成了同类。不过,她虽然相信科学家关于植物也有知觉神经之类的说法,却断断不信一棵树会变成人,从山坡上跑到山坳里去。
几天过去了,妈妈从报纸和论坛上得知,一直没人去认领绿裙女人。这期间,丈夫从外地出差回家,听说了此事,对她说:“说不定真是银杏树变的呢,你没听说吗,银杏树是长寿树,活上三千年五千年不在话下。活那么久,不成精说不过去。”
丈夫和女儿一唱一和,她只当丈夫也像孩子似的没大没小。又过了两天,丈夫跟女儿嘀嘀咕咕地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把那两棵银杏树救活。
她这会儿不得不出面进行干预了:“孩子小,你也小吗?怎么跟着一起瞎闹呢。”丈夫说:“这不是瞎闹。再说了,瞎闹闹有什么呀?你这个人哪,就是太刻板了,无趣。”她无奈地说:“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把两棵死掉的树救活?”丈夫说:“你没听说吗,银杏树死3年不算死,还能自己活过来。”她睁大眼睛反驳说:“就算这是真的,那也存在一定的概率呀!”丈夫眨眨眼,说:“你就是缺乏幽默感。”
原来丈夫是要采用科学方法,从两棵树上取枝重新繁殖,说已经咨询过园林局的专家了,这种情况下采用硬枝扦插,可能还有希望。“银杏树死3年不算死嘛,何况只死了几天而已,取几根生命力强壮的嫩枝,应该能成活。就当做个试验。”
女儿当然是雀跃不已,积极参与。她想,瞎闹就瞎闹吧,只是担心扦插不成,到时伤了女儿的心。女儿像大人一样摸摸她的脸,说:“乖,别担心,它们是我的朋友,一定能活下来的。”
女儿的逻辑没有任何说服力,只有天真烂漫的赤诚。
丈夫和女儿查阅了许多资料,然后上山取回枝条,两人在露台上忙活了半天。她抱着半是好奇半是怀疑的态度看他们忙,听他们说着一个个陌生的词儿:插穗、生根粉、1∶3的比例、混沙窖藏……为此,他们腾出露台上的一个种植箱,把枝条窖藏进去,只等明年春天扦插。
“我们要做两个很大的种植箱,用防腐木做,做得漂漂亮亮的。”丈夫说。女儿雀跃着,说:“太好啦!以后我的老朋友在露台上就能看见篆山啦!”
她平时也经常站在露台上朝篆山上看,看那里郁郁葱葱的树林,和上面流动的朝霞晚霜。明年春天,南坡会不会变成一片樱桃园呢?她猜测着。
秋日很快过去,冬天到来了。女儿从来没有忘记种植箱里的银杏枝条,一心一意地盼望春天来临。
慢慢地,妈妈也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美丽的现代童话故事,并把它记录在女儿的成长日记里,打算等她长大出嫁的那一天,把日记放在嫁妆里让她带走。
斗转星移,日出日落之间,女孩经常独自回忆她曾经是一棵槐树的前生。她来到人世已经8年,很是明白人类在许多方面的褊狭,所以,她从不试图让人们相信她前生真的是一棵槐树。就连她的爸爸妈妈,都把她的话当成虚构和想象,对此她并不在意。人类啊,哪里知道一座树林会是多么地热闹,比人世间的喧嚣并不逊色。
只是,女孩不知道,随着年龄的日渐增长,她了解人世间的事情越多,关于她前生曾经是一棵树的那些记忆就会遗忘得越多。终有一日,她会忘掉前生所有的事。孩子是上帝送给人世间的礼物,他送他们到每户人家去的时候,必有不同的途径和方式,但所有这些孩子,最终都将挣脱这些隐秘的来历,变成彻彻底底的人,跟马路上任何一个大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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