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恋
A.
花只开一次,好象那段往事,永远不再重现……
那年我十九岁,在家乡读中专最后一学期,所学专业是企业管理,学校分派我们去实习。我实习单位是一家距离县城三十多里的宣纸工厂,它坐落于甘草镇横街后。横街是一条通往县城的公路,加上一条长长竖街,形成“T”形集镇。车来人往,足见当年的繁华,本县第三高中也早设立于此。街沿尽是店铺和楼房,街后是隐藏起来的老房子;镇政府打理得象花园,三幢楼却是老式的——那时电话是手摇式——一个小小车站位于两街交叉处,晴日里湛蓝的天空热情亲吻四面的苍山。
厂领导接待我们,把我安排在财务室。那中年女会计不信任我这毛头小伙似的,指指靠窗一张小桌子平淡地说:“那个做他办公桌吧。”我无所事事,住宿舍也常一人,工友大多是本地人,不常住厂。那天黄昏在住处捧一本杂志,正看入迷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是一群活泼的学生路经窗口。我静不下心,便丢书跑出去,当走尽竖街,惊叹了,是一座平板石桥。桥下涓涓河水于落霞照耀中轻轻扬波,对面却是谷地平旷,田野青禾静静承受无边霞网温柔地抚爱,不远的村庄上炊烟袅袅。站在石桥上,一阵寂寞旅情侵入身心。
“就坐这儿,不会没有。”
“哎呀,人家捡去啦。没有呀,没有呀,啊吔。”
我转回身,两位中等身材的女孩在地面寻觅什么。一个短发,皮肤有点黑,嘴大大的,有些俊俏;一个扎一条粗马尾辫,瓜子脸但不瘦,鼻梁挺挺的,嘴唇翘翘的,是位美丽女孩。好奇心斗过我的小胆,问她们在寻找什么。
“她买的‘玉兔’掉喽,”那短发女孩望着我咧开嘴笑,“没有呐。”
一打听才知长发女孩中午买的挂饰丢了,我问它丢落经过。她不回答,拿起手中书往桥墩上啪啪啪打三下:“算,认倒霉。”
看她这样,我不禁失笑。因她们是学生,便攀谈起来,介绍自己叫清泉,如何到这镇上,如何无聊度日。想到校友王力宏就是此镇霞村的,便问她们可知道.
长发女孩惊奇地说他是她堂哥,说霞村离这儿有七里路,后来才弄清,他与她是本家,因比她大,就叫堂哥了。
我很高兴,能结识两位新朋友很好呀,至此才知道,短发女孩叫程颖,长发女孩叫王丽婷,她们高二同班,在镇上合租一间房。她们夜晚要上自习课,邀我六点半在此等待,同去学校玩。
我答应了全心欢喜,因为我尚在留恋学校的生活.小声吹起口哨,天渐渐暗下来,我走过车站时还给了乞丐一点钱。
B.
顺石桥马路走一里路就会到她们学校,我们一路走一路交谈。程颖跳来跳去指东道西,丽婷于我身边默默走行,我夹在中间感觉不自在,便跑丽婷身侧去,后面同学赶上,拉走她,低声问:
“他是谁呀?“
“他来找我哥哥的。“
校舍是四合院平房,她们叫我进教室我不敢进去,便对丽婷说:
“你能带我去找王力宏吗……后天下午?”后天是星期六,那时这天上午也要上课。我很想去力宏家玩,分别时他邀请过我几次.
“好哦,好哦。我们陪你哟,她要回家吔。”程颖两肩抖过来抖过去,头晃来晃去,象跳舞似的。
我看不惯她的作派,但又不能说她,也许人不坏吧,不然丽婷这么稳重的女孩也不会和她搭档.
丽婷走开,不久从教室走出,趁程颖不在意,于暗处递给我一张对折纸条,我便告辞。
星星升上来,满天都是希冀的宝石;蛙声传来,风起了,散发禾香的夜间暖气轻柔地从地面升起。我多么想再回校园,而非如此急迫将叩响社会的大门;惋惜自己的日子,它过去这样快这样匆忙;如果时光能够放慢脚步,一定更加专心学习,而不是蹉跎掉许多大好光阴;担心丽婷她们也会如是,到头来却没有理会。
在灯下,摊开纸条来看:
“后天下午1点在石桥等我。”
丽婷,丽婷,这么一个女孩子,美丽还有心计,我竟然想到了这女孩,而不是王力宏,我感到自己很怪.
C.
终于等到丽婷到来,她穿一件绿色长衫,裤子是牛仔裤,马尾辫晃来晃去,在阳光里闪耀着光泽。
“我妈上午去学校看过我,这礼拜不回家。”
看出我的失望,拿手转身一指:
“我们住那儿,去我们那儿玩。”
她们住处是街后老房里一个房间,走在地板上嘎嘎地响。隔壁住着和蔼的房东大妈,不知为何一人住,她俩平时只在大妈那儿吃一餐晚饭,中午在学校,早晨自己买。程颖弹起来,推开手中书。
我说去买副牌和水果,她们自然高兴,丽婷说:
“就买副牌。”
“啊呀,要买水果,要买水果呃。”
买来牌,丽婷洗好苹果,拿两个给正进门的大妈。房间里只有一张四方高凳,程颖建议二人并排坐破沙发上,前面放那方凳。我犹豫,程粘粘拉拉的,只好坐下。程挨得很近,说我长相俊又说象哥哥,弄得我好不自在,坐于其间第一次与女孩如此接近,脸烧烧的一定红了。有次丽把我们打得翻牌,她用手拿马尾辫一甩至后,长发都拂打至我脸上来咧。我心有东西在跳,不知道是什么.
大妈在房门口喊她们去吃晚饭,才知道光线已经暗淡,象一位老人走累了,不再精神抖擞。我窘极站起来,揉搓双手,后用一只手去捏揉耳垂。
“就在这儿吃饭。”丽婷笑笑。
D.
学生学习紧张,星期六厂里放假,我又回家,以后几个礼拜,没见着她俩。虚心向女会计请教,赢得她的信任,她教我怎样记现金帐,做明细帐和总帐……发现社会是座大熔炉,要象丽婷她们去好好学习。
在一个濛濛雨夜,为打发时间我在看小说,听见有人扑扑扑在敲窗,便问是谁。
“嗳嗳嗳,快开门,快开门吔。”
“是我们。”
打开窗一看,是丽婷她俩,我跳起去大门前迎接。
“啊唷,知道吗,我俩刚才打听要死,才弄清哥哥住这儿,你忘记我们嗨,哥哥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呀。”我一连迭声道歉,解释说自己忙,她们学习也紧张,最近没有去打扰。
“我堂哥叫你这礼拜去玩。”
看见丽婷前额发际有雨珠闪烁,我感动地点点头。
E.
周六下午,搭乘接送学生的三轮车去王力宏家。程颖挨向我叽叽喳喳,真想离她远点,她好象和我不是同一类人,我有点不喜欢张扬的人。丽婷于对面坐,把书包放在膝上,真想帮她拿书包,可话到嘴边却没敢说出来。望她一眼,晶亮眼睛对视我一下,我心轻轻跳起。怎么会有一只兔子跑到心里,怎么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慌张地想。
程颖家住另一乡镇,路途告别下车,将转搭客车回家。扫兴极了,力宏有事外出,星期日回家。他父母虽热情,吃晚饭后仍无聊,便去丽婷家。她家是土房子,家里养了蚕,满堂铺上蚕铺,白白蚕儿爬满地,吃桑叶时发出嗤嗤响声。丽帮父母喂桑叶,每处很均匀地撒摊开去。她父母问我一席话,还说力宏在家不听话,并知道丽有个姐姐,嫁在邻村,有三个儿女家境也不富裕。
“丽婷,去摘些桑叶,筐里没了。”母亲吩咐道。
“噢。”她很快拿起桑篮和手套出了门。
“她一人…她一人…这晚上…”我可不想单独留下,却不敢说要求。
“不要紧…不要紧…就在家屋后面。”父亲是高个但很瘦,佝偻身子,一边按肚子一边慢慢吃饭。
待丽一走没多久,我便告辞出门。绕过房舍,听见摘桑叶的声音,约摸是丽婷,轻轻唤她,她应了。走去与她一同摘,她笑起来,把手套匀一只给我:“照你那样一片一片摘,天亮才会摘一篮,你看我手。”她一只手揪住摁下的树枝头,另一戴手套的手自下而上哗一下捋一把桑叶下来。
她家桑树地临一条小溪,月亮在一朵紫云后面升起,把影子投于静静的水面。
月光微微照向田间地头,不知名的虫儿正唧唧开始私语。丽婷的马尾辫在枝叶间隐隐约约,牵挂淡淡的月光,闪烁着光泽。
“我们坐一会,行吗?”等摘好桑叶洗过手,我感觉有点累。
丽找来一块石头让我坐,我不坐,她干脆又打寻一块。
“都坐。”她带头先坐下。
远之极几颗蓝星闪耀,一阵暖风越过森林吹来。
我俩并肩坐,黙然无言,与丽婷这女孩坐一起,心里为何却很高兴呀,对,有种特别的感觉.心砰砰跳动,似乎在期盼和预示什么,以前也有和女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但不是这样子的,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当撞见她那双闪亮眼睛时,又象有只白兔窜进心灵。我再也不能自持,怯怯地去搂她的腰。她望我,眼睛里晶亮的光辉变得柔和起来。试图去抱她,她俯身过来,慌乱中,我笨拙而不知次序地吻她的脖颈、眼睛、耳鬓、脸颊,最后是翘翘的嘴唇,最后去捋那些有些散乱的长发。她把头埋在我膝上,沉默着。我低头去,陶醉在淡淡清香中:
“你…怎么啦?”
“不好,要讨骂了。”她梦醒般霍地站起,我不由拦她,吞吞吐吐地不知说些什么。
“不行,蚕在等着喂桑叶。”她吃力地去拎大篮子,我帮她共拎。在她家门前暗处,向她告别。
“谢谢你。”她一说完便闪进家门。
F.
我径直去村口,在一片草地上坐。呆呆仰望柠檬般的月亮以及广寒宫中的树,星辰不再有,淡淡白云象嫦娥衣袖,遮掩天空的丑事似的,咕咕田鸡叫唤人心烦。
心头亮一下,有一种新鲜的震惊,像一枚石子投向静静水池,泛起水纹,可是石子沉下去,再也没有波纹。今天怎么啦,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心里又美好又苦涩又自责.
“她可是学生嗳,我却是要走上社会的青年。”不禁叫出声,脸颊一定又红起来。
懵懵懂懂走回去,心儿笼上一层怅惘,宛然做一场梦。
翌日未等力宏回来,托辞说厂有事,拜托他父母叫他去玩后,我便独自上路。
G.
后来两次,丽婷下晚自习后,我躲拐角处等她,可碍于程颖在,便不敢露面。我的心焦躁不安,好象变成弹簧,两边用力向相反方向拉,一边是“爱心”在作用力,一边是“良心”在作用力。时间象醉酒的老汉,心神不定步履蹒跚。
我想把一束光芒挥之而去,可它就是在眼前闪烁,难道这就是爱情?爱情,想到这个词,我又没自信了,她可是学生哩.
还是决定挺一挺,一吃晚饭便去找她,见到我,丽婷怔一怔,但马上镇静,嫣然一笑。
“哎哟哥哥呀,几天都没看见你啰。”程颖把一个手指按在唇上。
我竟然低首,想说话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丽从书包中掏出自订的抄稿本,翻至中间,本子作垂直状,迅速写什么,然后放回书包。不一会她们要去上晚自习,我随之出门。在拐弯处,丽掏那本子卷手中,趁程颖不注意,整个捺给我,我赶忙揣进口袋,走至石桥时与她们道别。
在住舍找到那页刚写的纸,字有些潦草:
明晚不去上晚自习,有话和你说,在石桥等我。
那一晚翻来覆去没睡着,她会和我说什么呢,叫我不要再去找她还是什么,我有所害怕又有所期待.
H.
夜晚七点,估计学生已走光,我便坐石桥上等待。穿白色长衫和牛仔裤的丽婷一如夜风,让我心静气爽。我们去石桥下坐,桥洞两侧有洗衣妇摆放的石块。
“你有话……和我说呀。”
“真笨。”看我呆头呆脑的样子,她笑了,突然一下子把脸贴于我脸颊。
我们亲吻,不自觉用手在外面抚摸她乳房,感觉它慢慢翘起,有些好奇。手抖抖地从她上衣下摆处探进去,把乳罩推一推,开始轻抚她乳房,它越来越柔韧,乳头却翘着,原来是真的。
“别这样”,她喘息,一把拽出我的手,“受不了。”
“我…喜欢…你……”我第一次和女孩子说,有点胆怯,我就把眼闭起来.
“说大点,我听不见.”她故意的.
“你是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么…可爱.”
她偎向我,对着我的嘴角说:“胆小鬼,再说一句.”
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说我就走,你可别怪我.”
“你是我的……天使啊.”
她笑起来,轻轻亲了我一下嘴唇.
星星一颤一颤,夜幕象它们吐出的香气。
那晚我俩说上许多话,童年少年时光、同学趣事、校园生活、以后的人生……我说从小想倾诉经历,也想为社会奉献优秀精神食粮,今后想当一名作家;从小学到现在,作文常被当范文在全班念诵,还是校园文学社社长;我说自己刻苦才考上中专,她说开始因我长相帅现正是这点才更加喜欢我,鼓励我继续上进让夙愿得偿,要象我一样努力去考上大学(那时考上中专或大学意味着跳农门国家分配,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认真地说,黑亮眸子炯炯有神,好象一半映照着当前,另一半在瞻望未来。
等学生走在回家路途,我们不得不依依惜别,并相约后天夜晚原地相见。
I.
虽然知道校规,我俩仍象偷喝佳酿的贼,隔日夜晚相聚一次。下雨的夜间,她带上课本去我宿舍趴破桌上学习,我则躺床上看小说。
有时星期天她也不回家,过来陪我。我们便去山中采花,她很喜欢杜鹃花,说在贫瘠的山野满野怒放,那么鲜艳,有种红红烈烈的精神;还采一种乌黑小果给我吃,甜而酸古怪的味道;我们调皮地互相搔痒,咯咯咯欢笑着;疲倦了便在山坡上坐,看那些天空中飘逸自由的鸟儿。她仰头望去,有心事地说:
“我是大学生就好了。”
“会的,会的,不要着急嘛。”
我们象两位“地下党”躲开人间,把糖衣炮弹打中两颗有所憧憬的心。
我心底又有些隐忍的不安,担心着我们的结果和前程,但愿一切美好如愿.
J.
我搂紧丽婷,一边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去捏她的上衣钮扣,一边问:
“这样会影响你学习吗?老师知道了怎么办呢?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呢?”
“真胆小。”她缄默下去,把头倚于我膝盖,无言长发流泻于地。
不知道丽婷有没有想过这问题,但我不能不想,我是社会青年,就应担负起责任.
前侧水面如一面镜子,月亮脸不安地照在里面。她拾起石块丢去,浪花溅起漾了开去,月便跟随晃动起来。
“我会上大学?”她抬起头,斜歪望我,咬了一下眼睛。
“会,会,会,会呀。”我头鸡啄米似地直点。
K.
我不敢往以后想,心想事情终有好的结果。那晚丽婷却失约了,心儿忐忑,翌日傍晚便溜进她俩房间。大妈这时总在厨房收拾,只有程颖在整理书本:
“丽婷呢?”
程颖瞄我一下又瞄我一下,奇怪的样儿:
“呶,啊噫,你不知道哇?”
她首次挂下脸不想理我,催问才说丽婷前天就请假回家,没和她说原因。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哩,丽婷可不是这样的,那是为什么呢.
L.
度日如年过上几天,终于去她们住屋见到丽婷,程颖一言不发抱起书包走开:
“怎么啦……你请假回家了?”
丽把马尾辫拿胸前用手指机械地绞起来,放开又重复绞起,晶亮双眸里首次有忧愁的影子:
“没什么。”
不去上晚自习,叫我陪同出外走走。居然不再担心被人看见,我很诧异,问她家是否有事,她只是一句没有什么。
走遍竖街又叫我陪她去走横街,并嘻嘻哈哈说话,想象以后考上大学的情形。
她家里一定有事,她一定在隐瞒什么,我要把它弄清楚.
苍茫的霞霭,悄悄地潜来,展在林梢,布满小镇,渐渐把周遭卷入无涯……
M.
我疑惑不解,丽说这星期天有事,苦闷地在镇街晃荡,却碰见丽妈手里拎袋匆匆前行,拦住她:
“阿姨,您这是去哪儿?”
她袋里是一些刚买的日用品,认出我:
“噢,是你……唉,老头子住院,在县城住不起,医院不是人去的地方,这不,刚转到镇卫生院。”
我买上水果,随她去看丽婷爸,她很感动。丽爸看见我,虚弱地微抬点点头。
丽婷也在,只朝我莞尔一笑,便默默跑进跑出喊护士喊医生打扫洗理,临走时送我至门外,眼睛红红的,又把马尾辫拿胸前绞起来:
“我爸这样,家里借钱看病,这样不行,我要出去。”
她说自己还要读一年高中,即便考上大学也无钱去读;她要和同村姐妹去福建打工——那时已有第一批外出打工妹。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坏事怎么会降临在,丽婷这么好的女孩身上呀.难道她就如此不得已,抛弃了当初的梦想,我能帮她吗;再说她一出去打工,我怎么办……我的头越来越大,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事情总是节外生枝,一环套不着一环。
N.
几天后,她爸好转些便回家疗养,丽说他以后仍需治疗,又提出去外打工,劝说也无用。与她再约会两次,她心不在焉亦不再提考大学一事。我心象钟摆,摆过来摆过去,虽然在自己轨道里,可就是静不下:
“求求你,让我天天看见你,好吗?”
“这几天我要抓紧学习。”她想摇掉什么似的,用力摇晃一下头。
我记起鲁迅的话,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可是它闪闪烁烁,宛如那些小窗里透出灯火的家,多少共语过的亲切容颜,已渐行渐远。
蚊在树边嗡嗡宣战,萤却在草上散闷消遣,树影错综地绘在街路上。我终于踏破散碎的月光,不自觉地归去,宛如回味另一星空下的往事。
O.
现在也不顾什么,吃过晚饭便去寻她。待只剩我俩,迫不及待重复以前话:
“我马上要工作了,我可以帮你呀,以后会好的……”
“不是说过,哼,就凭你工资,能帮什么忙。不要劝我,我已决定出去。”
她皱皱眉,嫌我啰嗦,打断我的话。
“你放弃你梦想啦。”我十分焦灼。
“什么梦想?以后人人读得起书,看得起病,人人都能享受爱情,人人都不要出门打工,这就是我的梦想!”
又想劝慰,她摆摆手别过脸去,看她这样,只好默不作声。
我知晓丽婷性格,但我不能失去她,如果她一出去我们不能再见,都不知我会怎样,我的心很疼很疼,第一次感觉人生如梦:我们无法从流曳的光阴中抽离而出.
紧接两天去,丽婷都是早吃晚饭已去学校并没有见到,程颖也说怪事。
P.
那次没吃晚饭便去,终于逮着她:
“你这两天去上晚自习好早哦。”
她叫我坐问我可吃过,不想吃便说已经。晚饭后,她不再理我,开始整理书本。每一本书,每一本作业簿都翻一翻,用手将它们理齐,双手放那叠书本的两沿来回摩挲几遍,后才放进书包,然后背起它,在包带上下拉了拉。程颖一走,她走至我身边,抓起我手,忧郁睛子里有泪星闪动,可就是不掉落。
“答应我,去实现理想,等你当上作家,去写写我上次说的梦想。”
她紧闭双唇,那双充满期望的眼睛凝视着我。
我笑起来,直觉她梦想也天真,但仍是答应了。她手越攥越紧,少女的手却让我感觉到疼痛。我想去抱她,心里酸酸的,头脑空空如也,没有时间的感觉。
“大妈会过来,”她一把推开我大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去上晚自习。”
我心悸一下:“那我们的事呢?”
“到那边写信给你,不要再说。”她做出制止的手势。
知道她已决定,无力挽回,我的心在流泪;又在心深处安慰自己,为了她的家,她只是出去打工,她会经常回家的,以后她家环境也会好转; 神要人忍耐中生活,安排不少苦恼在前进的路上,可为什么要继续前行,那是因为神也在前面安放着许多希望.这么想我心里好受些,便一再叮嘱她一到那边就写信过来。找笔把我学校和班主任地址写给她,叫我老师转交。她取出铅笔盒放进纸条,一声不言语只用点头来一一应答。
帮她拿书包她也不要,我们说上些话,别离是无法抗拒的酸涩。
“送我去上学!”她翘起嘴居然笑了,很响地拍一下书包里铅笔盒,不待我再说捡起我手拉着就向外走。
Q.
走过石桥一节路,她叫我回头,自己却不再往前走。天用黑色扫描,星星眨眨迷离的眼,她双瞳却晶晶闪亮,那是泪水。真希望它们能落下地,那样我们都好受些。
“唱歌给你听,老师刚教的。”
她镇定唱起李叔同的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听着,听着,伤感的歌声,我用右手一个个去拉左手手指,眼泪不象她那么含噙,禁不住雨落,滴滴答答似的。在一位女孩面前流泪,也没想及害臊。我脸颊凉了,感觉所有一切都已融合在一起。
猛地她一把抱住我,我用双手紧紧拥抱她,这样过去好一会,她猛然挣脱开:
“实现你的理想,写出我的梦想!”
大声说完扭头就跑,书包中铅笔盒哐啷哐啷的。隐约能辨认晃动夜光情绪的马尾辫以及她用衣袖不断去擦眼睛的动作。
我在后面追随,直到看见她走进校园,她没有再回首,那最后的身姿永远扑进了我心胸。
我往回走,一节一节地走。听凭泪水向下流,再也没有力量,再也没有意志,身上某种东西已破碎。
风停止,好像它也收起翅膀静息了,小镇人家的灯光稀稀落落的。
残月失措地走着、颠着,跌落进云团;几颗星星挂在天边,不远的山脉呈现出曲曲折折黑魆魆的身影。
天地静寂,我看见一颗闪亮星划过夜空,陨落于遥远的山外。
I.
不久我实习结束,在家呆上一月后参加工作。没有收到丽婷来信,寄信给王力宏打听,回信说她只寄钱回家,他也没有看见过,并给福建石狮一家酒店地址,我写信去却石沉大海。心灵燃烧一样,但最后岁月背离了初衷,以后我离开原单位和故乡多年,以后恋爱和结婚,现又孤身一人……
我那颗浑浊的心,只有在孤灯下的夜,才会模模糊糊回忆起往事,回忆起那些夜晚朦胧的月光和星光——那条闪烁光华的马尾辫,那双晶亮而忧郁的眼睛仿佛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景象了……
丽婷和程颖也应早为人妻人母了吧,如相遇一定认不出,因为我们没有相逢过,也许永远不会再见面。
在记忆里,丽婷始终是我青春开始时期所认识的那个少女。此后在心底被她所唤起的爱情的觉醒,那些热烈的、纯真的,那些温柔的感情,再也不能感受到了。没有别一颗心曾经偎在我胸前,使我感觉那么朦胧的欢乐,那么纯洁的甜蜜;没有别的眼睛可以代替那对曾经充满期望凝望我的眼睛……当我不得不送走初恋的霞光之后,我和她希望过的,期待过的,预见过的,有什么实现了呢?现在短暂易逝的青春,海阔天空的抱负,为社会做贡献的思想,留存给我们一些什么呢?似乎雪一样融化了,留下的只是冗长的平庸日子,直至化为尘土不再作声。许多东西已离我们远去,当我反观人究竟应该怎样活着时,仍被生活与俗世的横流所淹没,甚至我们都不敢向别人说出曾经的岁月与梦,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幻灭的人生。想及这些心灵都有隐隐的惶恐与不安,只好在默默祈祷:那个年少时代的我的善良面影,愿能一直镌刻在你心间,给你幸福的力量,直到永远……
推开窗框望去,星星闪闪烁烁但星光依然照耀人间,风踩踩楼宇的肩膀飞下,河水潺潺的声音依稀隐约传来:初春的夜空,仿佛处女的情怀。我想起丽婷最后的梦想,想起丽婷最后说的那句话。渐渐地,又想念少女丽婷以及那个集镇,开始觉得她也在想我,好象回想那不重开的花朵……
丽婷,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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