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鹏:沉默是一种表达
- 作者:王月鹏 更新时间:2014-09-12 02:01:28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146次
那些时光过去了,我留在这里。我知道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已被时光永远带走,留在这里的,不再是先前的那个自己。我留在这里,不是固守,也不是为了兑现什么承诺,关于过去的事物,关于明天的期望,它们不需要所谓表达,正如我的生命意义并不依靠别人的确证。我向往能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着,不必理会形形色色的眼光,不去追求所谓的“圆满”。我的选择与欲望无关。我只想做一个有尊严的人,偶尔透过虚掩的门,打量外面的世界,用文字记录我所看到的和想到的。
在夜里,我听到时光流走的声音。一种含混、驳杂的,欲语还休、欲罢不能的表情,淡淡地转过身,类似于脚步的声响从耳边走过。不管我们在做着什么,最大的损失是那些从未被正视和体察过的时间。时间带着我们一起向历史的深处消逝。在时间尽头,一切都毫无意义。
靠近那些最优秀最素朴的人,他们的存在让我心安。每天坐在书桌前开始工作,随意的某个词语就像蚕茧的丝,总会牵出长长的意想不到的思绪,这样的写作状态是自信的,然而在这种状态中写下的文字总是让我迟疑和困惑,就像一条随意开启的路,最终抵达哪里是不确切和不自知的。那些确切的道路,值得去走吗?回想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却没有用来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那时我还小,还不懂得如何应对和介入这个世界,将太多心力消耗在外围的一些事情上。正是因为曾走过这样的一段“弯路”,我一直对自己说,不管前路多么艰辛,可以舍弃行囊中的任何东西,永远不能舍弃爱与思考,这是行走的意义,也是我与道路之间相互确认的语言。我不是不懂得现实层面的那些策略,恰恰是因为对它们的熟知,才如此决绝地选择这样一种纸上的生活。在情感上,我只认同这种生活状态,对于其他的,不想付出哪怕最低限度的兴趣和耐心。那些看到的和想到的,只有写在纸上,我才以为它们是真实的。这个书写的过程,有着书写自身无法触及的秘密,每一次的书写都以貌似平静的样子透支了我的情感与想象,同时又塞给我新的情感与想象。那些隐形规则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狱。我在狱中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坦率地说出我的看法,并不是因为屈服,也不是为了换取所谓优待,我知道我的卑微躯体里藏有一颗怎样孤傲的心,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俯视它。我也不接受同情。因为自尊的存在,一个卑微的人变得强大,拒绝与貌似强大的现实和解。
最狂野的抱负。
最平静的表达。
最冷漠的与最火热的选择。我留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曾经,一边感慨这个世界的喧嚣,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过太多的话,我参与了这个世界的喧嚣,成为喧嚣的一部分。当人人都开始言说梦想的时候,我甘做一个沉默的人。在那些无眠的长夜,我惟一能做的就是直面自我、剖析自我,这是我对整个时代的态度。我的沉默里有更大的躁动和喧哗。那些林林总总的矛盾,并不打算清晰地梳理,即使它们真的是可以条分缕析的。面对这个不确定的世界,我珍视内心的犹疑和冲突,看似平静的日子涌动着一种不安的情绪,而我所言说的,不是情绪也不是情感,是情怀。情怀是可以解决当下问题的良药吗?那些虚无的词,并不能解释我们最彻骨的痛。当呻吟被错认成了呐喊,当呐喊被视同噪音,这之间历经了怎样的万水千山?那些体恤与关怀,那些冷静与反思,那些说过的话与未说出口的话,都已不再具有正常人的体温。我们参与了这个世界的冷热无常,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正如我们逃避对自己的正视,成为这个世界的虚假的一部分。看不到荣光,那些对荣光的宣扬,只能加重作为一个人的内心羞耻。在这世上,我是一个尚有羞耻感的人。羞耻感是我生命中的盐。我的盐分正在被一些莫名的眼神和话语所溶解,我的盐分越来越少,行囊越来越重。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学会从眼泪中提取盐分,提取这生命中的必不可缺的元素。从此之后,我只听从内心的指令,那些纷扰的、那些挑剔的,连同那些理解的与不理解的,都将不在心头停驻。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听从内心的指令,关心那些应该关心的,遗忘那些应该遗忘的,按照自己的方式度过每一个日子,塑造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在内心的旅程,拒绝同行者。这条路是属于我的,我将独自去走,去完成一个人与一条路的相遇。
在钢筋混凝土构建的丛林里,有一座幽静的院子。在院里漫步,心事是散漫的,渐渐地就走出了一种田野的感觉。那天散步时我从路边树上随手摘了一枚果子,是青色的果子,至今说不上它的名字,我把它放在书桌旁边,每天在写作间歇时都会看上几眼,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它的枯萎。一枚青果的枯萎与一朵花的枯萎有什么不同,这让我感慨万千。当一枚果子离开一棵树,那些枝叶仍是葱绿的,而果子已经枯萎,这真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情。我知道这些年来自己得益于一种怎样的精神滋养,习惯了聆听先哲的思想,也懂得在喧闹中沉静下来,倾听灵魂的声音。在这两种声音交汇的地方,我恍然发觉这个世界背后的巨大沉默。
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我只希望保持最初和最终的沉默。脆弱的现实经不住我们的任何言说。那些窃窃私语的、那些轰鸣的,连同那些沉默的,都让我感到现实的恐惧。
沉默也是一种语言。
“从此之后,我只对自己沉默的那部分感到满意。”这是友人在40岁生日那天说过的话。
这是北京的夜晚。巨大的孤独,看不到尽头的眺望。我总是站在窗前眺望,我的眺望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有巨大的回声从楼宇的空隙里传递过来。我从一栋楼与另一栋楼的间距里,想象更为广阔的那些空间,它们属于另一些人,它们携带另一种声音。而我在固执地等待那个久违的自己一步步走来,我把自己错认成了一个来自故乡的人,拥抱、寒暄,然后挥手告别。
我早已习惯了井然有序的生活。我在生活里徘徊,不打扰人任何人,并且拒绝任何人的打扰。那些我爱的与爱我的,我一次次想起。这个永远不能释怀的人,在异乡的夜空下,徘徊又徘徊。
每一次的徘徊,是出发也是抵达。
那些静默的、那些倾诉的、那些欲言又止的,我一直记着。在异乡的夜晚,在灯下、在案前,写作是邂逅它们的惟一选择。我舍不得入睡,内心有一种东西从来就是醒着的。穿过漫漫长夜,黎明降临,我打开门,微笑着走向人群。
“当我在文学路上走累了的时候,我会想起鲁院。”隔着遥远的时光,我对此刻的自己说。
【免责声明:本站所发表的文章,较少部分来源于各相关媒体或者网络,内容仅供参阅,与本站立场无关。如有不符合事实,或影响到您利益的文章,请及时告知,本站立即删除。谢谢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