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麻雀絮叨梦的兴奋吵醒
蹦跶了一天,而后安歇,遵循乡村古老的规律;在绿阴的罗帐里、树枝的眠床上,脚爪抓紧一线,抓紧抱成一团的夜色。
一夜好眠,都梦见了些什么?没来得及回味,便已开始絮叨:叽叽喳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麻雀没有厌倦诉说,而世人早已厌倦聆听。
我被麻雀絮叨梦的兴奋吵醒,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一天的劳作,带着残梦的回味和余温。
露水溅湿早期的脚步,曦光照亮慵懒的心情,鼻息洞开,清新、湿润、裹着各种花香的空气汹涌而来。
拍打肺腑,冲刷耳轮,挟着牛哞、羊咩、狗吠、鸡鸣……
拥雪而眠
拥雪而眠,但又不感到孤独和寒冷,反而有一种温馨浸润,这样的境界,想想就让人动心。
但我做不到,你、他也做不到。不要失望,更不要贸然下结论。
倘若我愿意华丽转身,悄然蜕变:化为群山、道路、河流、田野,或者是你屋顶的一片脊瓦,你在院落里堆的雪人,或者几百米开外,你反复耕耘的麦田……
拥雪而眠,尝尽拥的快乐。从此,我拥风,拥雨,拥绿,拥夏日的热浪,拥阴霾的闪电,拥瓦蓝的天空,拥秋天的静美……
拥你的镰刃,你俯身而弯的曲线,你喜悦而略带忧伤的眼神……至此,我已定格我的角色。一个吃麦粮长大的孩子,这该是他的来世:消隐,再现,从一粒麦穗上找回他重生的倩影。
一道铲除的命令,在村中炸开
震撼,震惊。现在回想起来,还那么揪心。
也就是一种自然的选择,一个未经许可的种植,我司空见惯,有人却暴跳如雷。
村外一片贫瘠的土地上,站着数百株向日葵,在一个秋风肃杀的黄昏,挺腰垂首,面色黝黑,仿佛大祸临头,骨子里灌满伤悲。
辉煌已逝,青春衰落。成熟的负担,收获的压力,竟如泰山压顶。
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张张悲怆的脸孔,圆着一粒粒古老的梦幻。
抬头不见低头见,一颗颗俯垂的头颅,旋转着愤怒的质问。
肃穆的场面,死寂的氛围,等待的焦灼和恐惧,被暮霭渲染得更加浓烈。
父亲扛犁而过,我牵牛而过。一声乌鸦惨叫,夕阳滚落,血淋淋的碗疤。一道铲除的命令在村中炸开,掀起轩然大波……
村庄扬起一头炊烟
一忙起来,便什么也顾不了。
风一吹,村庄便扬起一头炊烟。炊烟下面,一张张汗水濡湿的脸,映着灶膛的火光,贴近饭菜的香和锅盆碗盏瓢的呢喃。
屋外,篱笆斜扣着衣襟,池塘撩开雾笼的面纱,月亮的梳子握在白云的手中,稻浪,小河,谁更是大地的青丝?
丁丁当当之后,流萤的耳坠,渔火的手镯,夜的绸缎,一点点装饰。我的村庄,正微微困倦,在不断扩编的静里,鼾声四起……
蛙鼓渐稀,虫歌泛滥,一窗灯火,是谁闪烁的眼眸,摇曳的叹息,跳动的心……
我看见一处被掩盖多年的真相
一个孩子毫不费力地搬开一块石头,搬开几只虫子头顶的镇压,肩上的压迫。
几只虫子高兴坏了,片刻迟疑后,开始逃亡。一条蚯蚓被压抑得身子蜷缩,首尾麻木,现在终于挺起腰,告别抬不起头的日子。一株野草羸弱的筋骨,蜡黄的笑脸,也将得到彻底的解放。
这个春天,一个孩子用他的童心和力气,搬开一块沉重的石头,让我看见一处被掩盖多年的真相。而在此之前,我一直安心于它的盘踞,接受它的来历,认可它的欺侮,甚至多次将自己放上去,增加它镇压的分量。现在想来,多么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