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高二时，父亲有幸被落实了农转非政策。于是，我们举家随父亲来到了河南洛阳。落户洛阳后，我总是想念甘肃的同学们，尤其是兰子和强子。
　　兰子、强子和我，我们三人同庚，又是邻居。从小，我们就在一起跳房房，过家家，从未红过脸，也从未分开过。当年，我们一同步入小学，后来又一同携手走进高中。所不同的是，进入县一中后，兰子和强子被分在了三班，而我被分在了二班。但是，在同年级六个班级中，我们三个的学习成绩并不太突出，彼此傍七傍八。这可能是因为我们都不太用功的缘故吧！也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来自于同一所山区学校。在县城，同村的同学本来就很少，加之离家较远，这就使我们三人比从前走得更近了。自然，我和兰子就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而我和强子，也成为亲密无间的挚友。
　　转到洛阳后，我总是抑制不住对他们的思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感觉到这一点，但自从分别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们！为此，我不断地给兰子写信。当然，在给兰子写信的同时，我也没忘记修书于强子。在信中，我常跟他们提及洛阳的人和事，但谈得更多的是自己的理想和对高考的迷茫。有一阵子，我甚至向强子描述了自己心中白马王子的形象，还表述了自己对未来的憧憬。如果强子聪明的话，他一定会明白我溢于言表的爱慕之情的。然而，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总认为只要心里有了，就一定会坚持到天长地久，甚至会痴迷到海枯石烂。但是，当我被爱情碰得鼻青脸肿后，我才突然明白自己当初是多么的幼稚！那些憧憬不过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初恋固然美好，但世间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可以阻断它，甚至包括一针一线和一言一行。初恋并不一定会引领一个人走向幸福的纵深，也不一定会成为跨越时空的万能钥匙；爱情是神圣的，但它不是人生的全部。因为情窦初开的年龄，我们毕竟没有阅世的经验，天各一方、自欺欺人终究会成为我们无法逾越的鸿沟。
　　有一天，我给兰子写信，忍不住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兰子回信说，强子真的很不错，还说她自己也有了喜欢的男孩子。但她并没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谁。在后来的通信中，我一再追问这个男孩的名字，她总是避而不答。
　　于是，我开始无端地猜测起来。兰子虽然一直在回避她心仪的那个男孩，但凭直觉，我已经猜出他是谁了。这个人一定就是强子。关于这一点，在后来的交往中我也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我不得不承认，我和兰子已经由当初的闺蜜发展为眼前的情敌了。
　　渐渐地，我给兰子的信减少了，而给强子的信却多了起来。然而，令我气愤的是，我给他写两封信，他才回我一封。在信中，他一边鼓励我好好学习，一边发誓自己一定要报考洛阳的某某大学。可以说，当时的我有些情令智昏，但凭直觉，我能感觉到强子在敷衍我。为了印证自己的感觉，我特地给三班的李瑞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我假装说自己谈恋爱了，又旁敲侧击地问三班有没有人谈恋爱。果不其然，李瑞回信说，同学中疯传着郭建刚和吴芸芸、强子和兰子等都在偷偷地谈恋爱！
　　我最不愿面对的事发生了。但我根本无法干预他们，更不能数落他们。我和兰子关系好，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在我的潜意识里，爱情是断不可转让的。我暗暗发誓，一定要伺机夺回强子。
　　为此，我向强子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爱情攻势，并在信中炫耀洛阳是如何如何好玩，九朝古都是如何如何有蕴涵。但不知强子在看信时，他会不会感到这些说辞苍白无力，会不会厌恶我！每次接到他的回信，我的心跳都会加剧。拆封前，我总担心强子会断然拒绝我。就这样，我坠入爱河而不能自拔。我第一次知道，世上有一种缠人的东西，它可以让你日不思食，夜不成寐。
　　因为扯心谈恋爱，这使学习成绩本来就不好的我更加一落千丈。我想，强子和兰子的成绩一定不会比我好多少。临近高考，我突然感到很怯场，甚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以这样的心态去面对高考，那注定会失败的。
　　果然，成绩出来后，我连中专录取线都达不到，而李瑞、强子和兰子也遭到了和我一样的命运。高考落榜后，正好赶上父亲到了法定的退休年龄。当时，国家还在实行工人顶替制度，我见高考无望，便乘机接了父亲的班。而兰子和强子，因为当年高考成绩太差，他们只好托人求情，留在一中补习了。后来，我听说李瑞也留在了一中。


　　2


　　参加工作后，我的第一感觉是轻松了许多。从此，我再也不用在灯下哼哼嗤嗤地加减乘除了；再也不用在晨曦中背诵“秋水共长天一色”了。于是，一封接一封的情书像雪片一样飞向了强子。不知他见了我的信烦不烦，更不知兰子知道后恼不恼，我就这样我行我素地写信，不管强子学习紧张不紧张，也不管他有没有时间回复。但他从未表示过对我的不满。
　　我之所以喜欢强子，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帅气，也不是因为他很阳刚，而是因为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照。那时，不知是住校生太多的缘故，还是食堂缺乏炊事员使然，总之，食堂做面条的频次非常少，每次的数量也很有限。每当有面条的时候，正常的秩序就被打乱了。食堂的窗口前，常常是挤作一团。当然，四处乱挤的都是男生，而我们女生只有干看的份。有时候，男生吃了两遍了，而女生连一遍都轮不到。因此，一日三餐，我和兰子都是在啃干馒头。想吃顿面条，也就成为我和兰子的一大心愿。强子知道后，他皱了一下眉头，便开始策划如何才能让我们吃到面条。一天课间操后，他竟专门去了食堂。在看到食堂准备做面条后，他欣喜若狂。回到教室后，他一再叮嘱兰子：今天中午有面条。第四节下课后，你和梅子务必早点去食堂，我在那里等你们。
　　为了能确保让我们吃上面条，他居然第四节没上课。那天，我和兰子都如愿以偿地吃上了面条，而强子，他先后挤入人堆三次，却没吃到一口面条。最后一次，一个男生的饭盒被打翻了，黏黏糊糊的面汤撒了强子一身，要不是只是一些残汤剩饭的话，他肯定会被烫伤的。强子事无巨细的关照，无不感动着我和兰子。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就走进我心里了！
　　我家的条件虽不是很富裕，但总要比强子和兰子家好一些，尤其是我参加工作以后，每月都有一些自己可以支配的钱。我常常将自己省下来的钱不定期地寄给强子，数额也不大，每次十元。当然，我也会给兰子寄钱的，但没有给强子寄的那样多，那样频繁。每次寄了钱，强子都会给我写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然而，我从不再提感情的事。我想把更多的想象留给他，以争取主动。
　　但是，我师傅并不洞悉我的心思。两个月后，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在看到那个小伙子的照片时，不知为什么，我总会拿他和强子比。坦率地说，他远不及强子那般帅气，更不及强子那样阳刚，我甚至连见他的心思都没有。我把那个人的照片拿给父母看，在经过父母的一番出谋划策后，我委婉地谢绝了师傅。第一个小伙子我没见，师傅嘴上说一定要给我再介绍一个，却从此没有了动静。
　　高考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收到强子的信。我想，他大概是学习太紧张了。但是，在高考结束后，我依然没收到他的信。直到高考成绩出来后，强子才来信说：他和兰子依旧是名落松山。我想，他们一定会再度补习的，便回信给强子。但不知何故，强子一直迟迟不复。正当我准备再度修书于强子时，却意外地收到了李瑞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说，经过一年的奋斗，她终于上了第二批本科线。她还说，她填报的是洛阳工学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第一志愿就应该能够录取。
　　然而，没等李瑞走进大学校园，我就听说强子和兰子闪婚了。这个消息，无疑是令人心疼的。为此，我偷偷地哭了一场，险些病倒了。尽管我对他们的亲密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的情感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结婚时，没有邀请任何同学，当然也包括远在千里的我。李瑞步入大学后，我才慢慢从这种阴影中走了出来。有一次，我请李瑞吃饭。在饭桌上，她悄悄对我说，听说在高考前的例行体检时，医院查出兰子怀孕了。
　　我闻言，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继而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们还不到二十岁呀！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补习了，也终于明白强子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了。


　　3


　　此后的三十年间，我和强子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在大伯父的丧铺里；第二次是他们送女儿晶晶来洛阳上大学的时候；第三次是在大雨滂沱的蒿瓜岔。
　　大伯父去世后，我专程从洛阳赶到了老家龙湾，和我同去的还有我的爱人和女儿。在这之前，我也回过两次老家，但在拜访强子夫妇的时候，赶巧强子都不在家。不知他是有意躲了，还是真的出门在外。我去的时候，强子一家已经从老院子搬到了新居。我和兰子聊了许多，还在她家住了一宿。那晚，我们从孩童时代一直聊到不惑之年，又从生活起居聊到柴米油盐，唯独没提当年感情的事。闲聊中，我知道她马上要娶儿媳妇了。最后，直到鸡叫了，我们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就此别过。其实，作为发小，我们从当年两个扎着小辫子的小丫头成长为两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期间我们是何等亲密？就因为爱情，我们多年不相往来，甚至有了一层可悲的隔膜。如今，我们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还较真有什么意思？我们还能挽回自己的青春岁月吗？
　　奔丧的那次，我一迈进大哥家的院门，就见强子正在为大灶帮忙打水。那是我们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在他们结婚之前，虽然他也曾寄过照片给我，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英俊的小伙子了，而是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大男人了。唯一没变的是他那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阳刚和帅气。当时是冬天，我见他上身穿一个半旧的皮褂子，下身是藏蓝的裤子，裤脚和皮鞋都是湿的。他比以前黑多了，脸上胡子拉碴的。但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告诉我，他就是我曾经深爱的那个人。
　　他见了我后，先是尴尬地一笑，问声：回来了？便开始搓自己的双手。这句简单的问候，是他分别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看得出，他本是想和我握手的，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又缩了回去。而我，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激情，只是淡淡地说：你也来了？干这样的活，辛苦你了！接着，我向爱人和女儿介绍他。介绍过后，他就去忙了，从此再也没在我面前出现过，直到我离开龙湾。简短的会面，好像原本就是陌路人一样。
　　第二次是2006年8月底。那年，他女儿晶晶考入河南科技大学（即原洛阳工学院）。临行前，兰子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夫妇将和晶晶一起来洛阳。我听后，紧忙道贺一番。随后，他们和晶晶一起到了洛阳。自然，我应尽地主之谊。可是，当我电话联系他们的时候，兰子却一个劲地推说：还是等把晶晶安顿好了再说吧！不得已，我只好乘车去了一趟科大。面对我的突然到访，兰子夫妇感到很吃惊。显然，他们没想到我会如此热情。强子一见我就说：当年，我想到洛阳上大学，可后来梦想破灭了。如今，我女儿替我来圆梦了。
　　这是分别后，他对我说的第二句话。
　　当晚，我和老公为他们接风。在饭桌上，我老公只是一个劲地劝酒，他自己喝得舌头都直了，还要和强子碰杯。强子倒也大度，他总是给自己斟得多一些，而给我老公倒得浅一些。可我老公偏要逞能，他一定要和强子等量对饮。结果，强子好好的，而我老公醉成了烂泥。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可恶的强子，他不单会玩弄女孩子，还会喝酒。
　　第二天，兰子夫妇携女儿来我家做客。进门时，兰子问我：要不要换拖鞋？我说不用。但她还是换上了从宾馆带来的一次性拖鞋。而强子，在打量了一阵兰子手里的拖鞋后，还是穿着自己的皮鞋走向了沙发。
　　自始至终，强子都没说一句话，也没看我一眼，他宛若一尊神像，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偶尔，他会动一下手，或者露出一抹微笑。他的手好像变成多余的了，放到哪儿都显得不自在；他的微笑是深沉的，甚至是神秘的。我猜想，在来我家之前，他心里一定经过了一番挣扎！
　　晚上，我留他们住在家里，但晶晶坚持要回学校，强子执意要回宾馆。而兰子说：你在我家住了一宿，我也应该回报你一夜。这就是礼尚往来嘛！
　　就这样，兰子留下了。这一次，我们同样聊到深夜。所不同的是，这次兰子提到了感情。她说：都怪强子，当年要不是他执意强迫我，我怎么会未婚先孕？说不定，我也会跳出农门，成为一名大学生的！
　　听了这话，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我和兰子，就像一块完整的璞玉，在破为两半后，依然可以恢复原来的模样。我想，她比我更早明白其中的道理。
　　临睡时，我说：明天早上我要出去晨练一会，最多半个小时。到时，你先睡着，等我回来后，我们一起吃早餐。兰子说：好的。
　　第二天一早，兰子还睡着，我就出去晨练了。可等我回来时，发现兰子已经走了。只见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的，就连卫生间的垃圾也被清理了。那一刻，我感到兰子和我生分了。我忙给她打电话，我很不高兴地说：你能不能不以这样的方式刺激我？你能不能让我心里舒坦一些？
　　兰子回答说：命中注定，我和强子本是一对生死冤家，本不该再来打扰你。但是，既然命运这样安排了，不妨就让我们祈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吧……我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见到强子，是在2013年8月中旬。当时，已经年过半百、且已内退在家的我突然想回一趟龙湾。但就是这次回家，我遭遇了天大的不幸。如今回想起来，我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4


　　那次，我是和芳芳一起驾车回去的。因为当时芳芳正在暑假，她对我的驾驶技术也不甚放心，于是，她陪我去了龙湾。到龙湾后，我先去了大哥家，在看过所有亲房后，我准备去兰子家。我到她家，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去看她，还是去看强子。但为了不刺激她，去她家时，我没有开车。
　　我们去她家的时候，除了晶晶不在，其他成员全部在家，包括他们的儿子、儿媳和孙子。我抱起孙子强强亲昵了一番，给他一个500元的红包，便开始逗他玩。不多一会，儿媳妇出去准备晚饭了，儿子撇下我们去上网了，芳芳也回她大伯家了。家里只剩下三个人，我、兰子和强子。
　　强子还是不说话，他只是露出中年男人特有的浅笑。偶尔，他会用眼睛的余光扫我一眼。但我不知这里面有没有爱的成分？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兰子好像是有意给我们创造机会，她出去帮厨了。
　　兰子出去后，强子依旧不看我，他只是盯着茶几说了一句：我欠你的。
　　这是三十年间，他对我说的第三句话。我听了，一阵心酸顿时涌上心头，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便捂着脸回了一句：别再提了！
　　我们就这样干坐着，相互不看对方，他偶尔呡口酒，我时而呷口茶。这样的场景，一度撩起了我曾经燃烧的激情。那酵封了三十年的情感，仿佛一触即发。我真希望他能主动上前抱抱我，哪怕是牵一下手也好。但是，看他那淡定的样子，显然是坐怀不乱。我想，我可能已经不具备当年的魅力了，也许，我从来就没占据过他的心。
　　大约半小时后，屋外传来兰子的声音：准备吃饭了。她的话音刚落，院子里便响起一阵别扭的咳嗽声，她是故意咳嗽的，仿佛在向我们传递着一个信息：我要进来了。这时，我和强子终于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我感到自己的脸发烧了，而强子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微笑，虽然是苦涩的，但依然魅力十足，甚至要比年轻时更有味道，更加迷人。
　　晚宴很丰盛，其中有一盘叫沙葱的野菜，是我的最爱。那盘菜，几乎让我一个人享用了。强子见我爱吃沙葱，便说：改日，我们一起去蒿瓜岔打沙葱吧。我听了直叫好，便说：到时带上我家芳芳，让她也见识见识我们这里的山珍。
　　饭后，我和兰子相互加了QQ好友。她见我的网名叫“九天揽月”， 她便马上改为“五洋捉鳖”。第二天，我改为“半江瑟瑟”，她就改为“半江红”。我见她老随着我改网名，便有意改为“春江水暖”，她随即就改为“丫先知”。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后来我才知道，她和强子共用一个QQ号。
　　中午过后，兰子突然来电话了。她说：今天天气这样好，我们去蒿瓜岔打野菜吧！我听了，兴奋得简直都要跳起来了。因为在我看来，进山打野菜，这无异于抚摸自己的童年，也无异于触摸岁月深处的沉香。而芳芳，对于这种户外活动也近乎痴迷。于是，我换了鞋，和芳芳一同驱车直奔强子家。
　　车到强子家的时候，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事不宜迟，强子夫妇坐在了后排，我便驾车直奔蒿瓜岔而去。因为我知道，蒿瓜岔的土质好，那里的野菜生长得非常茂盛。
　　路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芳芳冷不丁一转身，她冒出一句：强叔，你爱过我妈妈吗？我虽然看不见强子和兰子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们不是被问得目瞪口呆，就是面面相觑。我忙解围道：小屁孩，你知道什么是爱？胡说什么呢！
　　芳芳很不高兴地说：我知道，你们是三角……
　　我真生气了，便打断了她：闭上你的臭嘴！
　　芳芳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清纯的她露出了一脸的坏笑。
　　车到蒿瓜岔后，我将车停在一个小平台上，便开始上山打野菜。果不其然，蒿瓜岔就像我们童年时一样敞开着自己的情怀。我们在葱葱郁郁的山上采撷着自己钟爱的沙葱，只是芳芳搞不清沙葱和羊胡子的区别。这时，强子就耐心地教她，我和兰子则马不停蹄地采摘着满山的野菜。
　　我们谁也没注意，半个小时过后，天空中突然翻卷过一层厚厚的黑云，黑云伴着大风，从蒿瓜岔西侧呼啸而来。不到十分钟，豆大的雨点便混合着冰雹从天而降。强子一看不好，忙催促我们赶快往山脚的青砂窑洞里跑。地面已经很滑，我头顶着半袋子野菜，和兰子手拉着手跑进了窑洞，强子也拉着芳芳朗朗跄跄地随后赶来。我们刚躲进山洞，就见山洪已经铺天盖地地泻下。雨越下越大，雨帘中，只是没有了先前的冰雹。芳芳见山洪就要漫上平台，她担心车会被山洪冲走，便说：妈，把钥匙给我，我去挪一下车。我说，还是我去吧！芳芳说，你那水平，在水里恐怕连起步都起不了，还是我去吧！
　　说完，芳芳就拿着车钥匙走出了窑洞，强子却执意要跟着去。我和兰子没有反对，只是说：小心些！强子在应承的同时，和芳芳一前一后走出了窑洞。
　　这时，山谷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我们根本找不见来时的路。只见滔天的洪水由上游滚滚而来，朝下游奔泻而去。我见芳芳在开启发动机后，因为地面打滑，她根本起不了步。强子见了，就在雨中使劲地推车。我见车往前挪动了一下，转眼又熄火退回到了原地。芳芳再次启动引擎时，我见强子在山坡上撕下一束柴草，衬在了后轮底下，芳芳在发车的同时，强子使劲往前一推，车便向前窜出了十来米。车在向前移动时，车身朝山坡方向下溜了半尺。但就是这时，平台的边缘却因洪水的冲刷而突然垮塌了，强子的身躯也随之被洪流卷向下游。我和兰子惊叫一声，一同冲出窑洞，直向平台奔去。芳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见我们冲出窑洞，便喊道：雨大，危险，别出来！
　　等下了车，芳芳才发现她的强叔不见了，她扯破嗓子高喊：强叔，强叔，你在哪里？然而，回答她的只是轰鸣的山洪。
　　我女儿得救了，而强子却被洪水冲走了。这一天，简直就是我们的灾难日，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兰子一家！我和兰子，两个有着同样少女经历的女人，两个同时爱过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就这样双方都昏厥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见眼前一片狼藉。显然，芳芳已经乱了方寸，她在泥水中声嘶力竭地哭叫着，她的嗓子都哭哑了。我看看周围，见洪峰已过，但兰子还没醒来。我一边掐兰子在人中，一边催促芳芳打电话报信。然而，芳芳说，因为进了水，我们所有的电话都已自动关机。我只好让芳芳趟着泥水去报信……
　　当天傍晚，众乡亲在四龙口的河滩上找到了强子的尸体。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被洪水冲得精光。当晚，大地像兰子一样动容，山河和我一样滚泪。这一夜，兰子一家，包括我们母女和前来帮忙的众乡亲，所有的人都彻夜未眠。恍惚中，我仿佛看见强子慢慢向我走来，他微笑着对我说：这下，我不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