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头牦牛对视》


我今生今世的蓝
都藏在这一双狂野的眼睛里了
多奢侈的泛滥啊
像可以流动的宗教，从祖先的脸上滑下来
滑下来，就是被唤作春天的经文
等一场在轮回中赶来的风
扬起来，诵读
　　
鹰隼压低了身姿
将在我脚下睡着的石头全都喊醒
它们一齐摆出向下或向上的
不可容忍的攻击姿态
多好啊。这一切都是值得原谅的
它们和我有着共同的自私之心——
这样安静的蓝，怎么容许
一个外来人打扰
　　
最先是我闭上了眼
我感知到了十万大山和十万白云的嫉妒
它们向我压过来。干枯的骨头
开始吱呀作响，站立不住
多危险啊。一头藏牦牛眼里的蓝
让我高估了自己修行的慧根
再不停止，它就要绊住
我前行的脚步


　　
《随一头牦牛去朝拜》


随一头牦牛去朝拜
绕过玛尼堆
绕过风马旗
青稞在背上跳动
像返回来接受神祗的祖宗
分享着我们的虔诚
　　
风被草托起
河被沙托起
悬空的寺庙，被云朵托起
修行的喇嘛，被经卷托起
灵魂，被脚步托起
　　
磕长头的信徒
像十万野花，溯着流水
弯弯曲曲地涌上高处
再往上，就是菩萨的领地
菩萨的侍从叫作春天
　　
多好啊——
从高处走下来的春天
铺开山川，诵读浩大的经文
我和我的牦牛贴在十万信徒中间
领受和传递着神圣的
安静，澄明


　　
《高原素描》


雪山在左边，草地在右边
面前千里万里的野青稞
轻摆纤细的腰肢
留下了打算出走远方的风
　　
还缺少一头牦牛
它正要从画面的一角走上来
在黄昏的抚摸下稳稳地走
自信得像一个饱学的传经者
　　
它走得这样慢
慢到我一定要用恬静这个词来形容
恬静到，整个世界都因这
突然而至的幸福，不由自主地
动了，乱了


　　
《止杀或超度》


玛尼堆的最高处
牦牛的头骨接受着活佛的超度
风从骨头里穿过去
扫过地上的毛发和血迹
骑上更高处的经幡
　　
磕长头的人匍匐着前行
他们沉默地绕过盛大的篝火
绕过一场杀戮
虔诚的步伐似乎可以洗脱掉
一生的劣迹，仿佛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都未曾，举起过屠刀
　　
一头死于尖刀的牦牛
狂欢的盛宴就是黯淡的葬礼
苍天和鹰隼在上，大地和青稞在下
我站在众生之间，左右摇摆
看止杀或超度的十万经文
纷纷飘远，或者落下


　　
《那曲草原》


从你柔顺的发间偷偷出走的传奇
风尘仆仆到达我的耳朵时
已有些黯淡，却依旧
让我心动不已
　　
那曲，那曲。我在梦中
一万次与你邂逅
每一次都把心掏出来
紧贴你的身体。我总是把梦当作真
又把真当作梦
总是，在幸福的包围中
彻底失语。我不得不承认
我，又醉了
　　
叫醒我的是那群
桀骜不驯的藏牦牛
可我不怨恨它们，一点儿也不
我知道你是爱它们的
我也是。我总是把它们看作
一群顽皮的孩子
　　
是的，那是我们的孩子
现在，我们的孩子
正从我们身旁飞驰而过
你听见了吗？它们强健的蹄足正
踏疼大地、踏响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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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星元，1988年生，山东兰陵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北方文学》《山东文学》《天津文学》《时代文学》《扬子江诗刊》《绿风》等刊，曾获第二十一届孙犁散文奖，印有诗集《草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