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带愤愤而语
尘埃落定,又经过一夜雨的洗礼,树清新,鸟洁净。
将自己从残梦里掏出来,放回大街。从东往西看,这里是街之头;从西往东看,这里是街之尾。我从这里出发,又在这里回归,在这里,我总能做到首尾呼应。
看见一只手伸出去,伸到一个古镇的胸口。古镇如一只干瘪的乳房,渐渐失去奶水。
又看见一只鹰撒出去,在旷野里觅食,盘旋,俯冲,逆折。到黄昏,只衔回自己的身影。
一只豢养的动物被赶出樊笼,在固定的路途奔波,固定的地点伏击。踌躇满志,又茫然不前,渴望狼性,又羊性十足。
时代的变异,体制的怪胎,喂养多年的欲望。
人面狮身,狗身,鱼身,虫身……到底是什么,一个声带愤愤而语,但又听不清楚。
文字的水很深
阳光还没转过身来,我的书桌一片荫翳、宁静。
一推一拉,窗户洞开。风毫不顾忌跑过来,与我谋面。都老朋友了,不必拘泥,摸我头发,拍我肩膀,临走时,不忘在我脸颊上亲一口,弄得我有点神不守舍。
书敞开胸怀,手机仰面朝天,茶杯被揭盖子之后,不断勾引我的唇吻。
戴了一天的眼镜摘下,我开始变得短视。三尺之内有神明,我不想继续领略远处的滚滚红尘……
字在书海里打漂。摇曳的水藻,飘荡的浮萍,嬉戏的水鸟……成群结队,触目惊心。
我在岸边,文字的水很深……
芦苇和白霜齐飞
燕子的舞蹈又上场了,在池水之上、稻浪之间,经典的老动作,一如既往,舞台千年不变。实在困倦了,在电线上小憩,在半空中打盹。
黄鹂依然保持婉约风格。鸟中柳永、晏殊、周邦彦、李清照、姜夔……一时难以分辨,但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况味。
杜鹃的诡计,一次次得逞。
螳螂的伎俩,骗不过黄雀明亮的眼睛。
蚂蚁搬家,固定的动作和程序,操练了千百遍,至今未能注册搬迁公司。
蜻蜓点水的游戏,还那么浅尝辄止。
喜鹊报喜,蝉唱高调,灰土土的麻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蜗牛甘当房奴。蚯蚓改不了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习性。蟋蟀还保留着夜夜操琴的雅致……
古老的乡村,我看见父辈的芦苇,同侪的白霜,正六月飞花,七月飘雪……
母亲烛
舌尖上吐出一团火,其形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出黑暗而不染;以自己的膏血为滋养,开一朵荷,一万朵荷。
一朵就是一万朵,需要细细地打量。
一万朵就是一朵,需要耐心等待,仔细分辨,奉上我们一眨不眨的目光。
我就是那赏荷的人,也想出黑暗而不染,常陷入无边的痛苦。痛苦是鞭,将我鞭的体无完肤;痛苦是刀,将我戳的遍体鳞伤。
那朵荷,永远含苞。永远绽放着光芒,光芒就是她的芬芳,是她对我眼睛的救赎,对我心灵的哺育,对我良知的喂养。在黑暗泛滥、寂寞汹涌的长夜,我的信念才没有瘫痪;不缺钙,挺得如一棵大树。
永远含苞,永不凋谢。如永远饱满年轻的乳房,光是她汩汩流淌的乳汁,我是被她喂养大的孩子。诗是我的哭泣,也是我欢乐悲伤的吟唱……
杂技烛
舌尖上吐着一团火,将黑暗烧出一个窟窿:多么小巧,多么玲珑!
如一朵卵形的花蕾,不膨大,也不萎小;被风吹拂,有几分摇曳,有一点变形,但很快又能恢复,保持当初的饱满。
如一根手指,纤纤若葱根。想戳破什么,指示什么,计算什么,只停留在某一种状态:不是谜底的谜底,不是答案的答案。
将我的寂寞烧出一个窟窿,从黑暗庞大的身躯打开一个发光的缺口:青虫欢呼,飞蛾狂舞,得意忘形,葬身于烛的玩火。
我的目光清醒冷静,与烛火保持距离,才没有火烧眉毛,也看穿了烛火的伎俩。
都是火柴惹的祸!
它小小的把戏,千年不败,全仰仗于某些人的信赖,也植根于虫蛾的糊涂。
前仆后继,以身饲火。我是青虫、飞蛾爱莫能助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