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冬天的最后几日,我给湘南老家打电话,顺便问了下家乡的天气情况。父亲说冷呀,没事就得提着个烘笼子呢。接着他又问我,你们那儿咋样?我握着手机贴在耳朵上,听了父亲的问话不由笑起来。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一件衬衣和秋衫,告诉父亲,比家里的二五八月还要暖烘,有人穿了毛线衣,也有人穿单衣,五花八门的。父亲哦了一声,满是疑惑和惊奇。
父亲口中的“你们那儿”,就是我现在所在的东莞。这是一个四季含混不清,或者说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城市。春夏秋冬犹如虎狮狼豹,它们总是蓬勃野心,明争暗斗,你想霸占我的地盘,我想侵吞你的疆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被它们争斗得火星四溅,所以热的时候居多,冷的时候很少。这种热,也传递或感染了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他们行色匆匆,一双脚在水泥地面上,敲击着战鼓,磕碰着火花。
相对于老家湘南来说,我们那里四季分明,该热的时候热得热火朝天,该冷的时候冷得浑身打颤。即使是春秋时节,也都充盈着各自的温暖和萧瑟。一整年的春夏秋冬,各自守着自己的领地,绝不相互侵犯或包容。可是,东莞就不一样了,它的四季没有明显的界线,总是给人一种暧昧的感觉。东莞的春夏秋冬,仿如一伙搞同.性.恋的男人或女人,他(她)们总是在勾勾.搭搭,张扬的只有如火的贪.欲,迸溅的总是赤.裸的激.情。
我的窗前,站着一排不知名的树木。记得我的家乡在冬末的时候,除了少数一些常青树木外,其它的落叶林枯叶已然飘落,尽显的是铁划银钩的苍劲。可是,在东莞我寓所的窗前,这些落叶林,枯叶与新叶竟然同枝招展,不知是给你我展现希望还是昭示悲壮。就连门外两棵挺拔的木棉树,枯黄的叶片下,却也隐藏着小青枣般的本棉花蕾,也许它们是在纠缠着最后的道别,也许是在进行着极终的战争。在这样一个东莞之冬,看着这些东莞的树木,我有种迷失了方向的感觉。
东莞的冬天不冷。就连2008年冬天那场泛滥成灾的大雪,都丝毫未能波及。还有去年冬天,手机总是接到信息说,全国普遍降温,北方地区普降二十度,南方地区降温也在8-12度之间。可是,东莞每每都是无动于衷。我的一些怕热的同事,依然在车间里脱得只剩一件短袖,甩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在那两年的冬天,我的心中都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情愫在涌动,我渴望在这样的东莞之冬,穿上久违了的家乡棉袄,那怕是瑟缩着脖子,也会油然生出一种昂首挺胸的自豪。可是,东莞之冬不答应,它一如既往地给予着我们夏天般火热的温暖。
我们就如此这般地,一直生活在东莞的温暖之中。
东莞之冬,难得见到雨的影子。东莞的雨似乎都在春夏之际发.泄贻尽,即使余下点滴,也成了秋季的的眼泪。冬天,只是东莞一具风干了千年的木乃伊。虽然干燥和枯萎,却也洋溢着斯地的余韵。
也许是上班的空间禁锢了我们的思维,拟或阻碍了我们的视野。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我们总是只有冬的感知,因为夏的热它有,秋的萧杀它有,甚至连春的温暖它也并不缺乏。然而,东莞之冬,却独独失去了它自己。
其实,这样的冬不是我所喜欢的。它没有自己的个性,或者说是没有自己的脾气。如果是一个人的话,这样的人要么好好先生一个,惯于合稀泥,要么奴颜卑膝一生,受人欺凌。无论怎样,总让人心生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怜悯之情。
初来东莞的第一个冬天,我在央视上看到一个关于东莞,也关于我自己的一条新闻。从那天开始,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新莞人”的名号。恰巧那天刮着凛冽的北风,我走出房间,将刚捡到的“新莞人”,当做一块巨大的招牌在面前竖起来,将来犯的北风击得粉身碎骨。我兀自高兴着,温暖着,却听到隔壁的同事在骂:什么狗屁!有钱的人可以开小车,没钱的打工仔连电动车也不让骑!突然,我发现自己原来也只是一个现代的堂吉诃德,就在刚才,我用捡来的长矛与一架想象中的风车,大战了三百回合,精疲力竭后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梦而已。
东莞之冬,需要下几场暴雨,或者需要来几场前年那样五十年一遇的暴雪。雨可以洗却一切树木上的灰尘,给冬一个明净的世界。雪可以赐予冬一些凛冽的性格,不再留恋于暧昧和迷失。不然,整个冬季就是一锅渐烧渐热的温水,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会变成寓言中的青蛙,在陶醉中失去一跳而起的斗志,最后被它煮熟。
现在的东莞很冷,很有点我们家乡冬天的味道和气魄。可是,它已经不属于冬天,而是新年的春天了。
这是一个与冬天错位了的春天,因为春天本是温暖的。可是,它却偏偏要出奇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