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氛围中,我慢慢开始自己的诗歌写作。我没有为自己的诗歌创作确定过方向和风格,但因为有反复阅读阿来、于坚、雷平阳等诗人作品的经验,我还是更愿意像他们一样,低下头来关注我们生存的土地。在诗歌中,我有呈现故乡美好事物的愿望和指向,比如天空、云朵、飞鸟、雪山、峡谷、溪流、湖泊、草原、村庄以及神灵等,组成了我的大部分诗歌的基本元素。而这些美丽图景在今天的世界里只残留了半壁河山,因此一些朋友曾经质疑过我的写作,甚至提出善意的批评。这是因为我的诗歌似乎营造了一个空中楼阁,与人民的生存、世界的步伐出现断裂和脱节。这一切,我都看见了。看见了又能怎样呢?毕竟这是整个世界无法堵截的洪水之流。
我认为少数民族传统诗歌最优秀的部分就是“自由”。它不会因为受众的改变而改变,不会成为交换的商品。滇西很多经典传统诗歌,都是唱给天地、唱给自然、唱给诸神、唱给自由、唱给祖先、唱给爱情的。我的生存背景、文化背景以及我所接受的从祖先传袭而来的知识,是中国大部分诗人所陌生的。在这点上,我自认为我是忠于我的感受、忠于我的文化、忠于我的土地的。我相信我的歌唱发自内心。我在诗歌中表达自己的文化担忧,但我不放弃对那些美好事物的表达。关于美,至少人类是相通的。也因为美,我的每一首诗歌都曾经温暖和照亮过我自己。
我觉得,汉语世界和母语世界的诗歌标准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当我们用汉语写完一首诗歌的时候,汉语诗歌界将按照汉语世界公认的逻辑对其进行评判,当我们用母语完成一首诗歌的时候,母语世界里的诗人将按照他们的标准对其进行评判。由于诗歌审美差异性的存在,使得我们在创作中常常左右为难,身份尴尬。我想,这是很多滇西少数民族诗人面临的共同问题。
因此,我总是觉得我是一个身份尴尬的诗人。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在汉语的诗歌世界里,人们冠以我傈僳族诗人的称号,但我认为我受之有愧,我充其量只能算一个用汉语表达的业余汉语诗人,身份是傈僳族。由于我对祖先传袭千年的知识知之甚少,使得我在尝试用汉语表达母语中那些令人感动、甚至流泪的章节的时刻,才发现我根本无力完成,我认为这是由于语境差异、文化差异造成的系统性困难。
在接受了系统的汉语教育,并在某个城市里安身立命之后,我们往往被乡村和族人视同文化意义上的外乡人。在滇西,像我这样一个用汉语表达的少数民族诗人,在传承着本土文化的母语民间并不一定能够获得认同。当然,那些在滇西土地上行吟的母语诗人和传统歌手,也不一定有机会获得汉语诗歌界的认可。就是这些差异和自由,组成了云南文化不同于中原文化的丰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