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有集体职工宿舍区建在一个桥头的后面
破了不能再破了
树倒下了,倾斜的枯枝
伸进老潘的窗子。他干了一辈子的
锅炉工,至今身上还散发出
煤的气味。他叫儿子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尽快离开这鬼地方。我与火打了
一辈子的交道也没感到多少温暖
宿舍区的路面坑坑洼洼的,从下水道里
冒出的粪便被阳光吸收出水分,干巴巴的
裸露在老李的门前。他在这个厂里
干了一生的肥皂冷却工,对冰块极为敏感
对热力有研究。他说下水道里气温高
大便膨胀了就冒了出来,就像
我们的日子,也需要冷却。宿舍区的
前大门不知被人偷到哪儿
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长方形。来来往往的
工人阶级大都阴沉着脸,见到面也不
打个招呼,不想露出生活的内部
宿舍区的壁虎多,耗子多,苍蝇多,老人多
郭老八十多岁了,说这样的地方
鬼都瞧不上,再住下去就成了一个地狱了
1958年刚刚建厂时他还是一个小伙子
他说,那时的共和国到处
彩旗飘飘,鲜花烂漫,莺歌燕舞,流水潺潺
有一天他躺在病床上告诉孩子
他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孩子说这是家呀
他生气了,这不是家,是个狗窝
死的时候,他的孩子们还是将他的尸体从一扇
光秃秃的长方形里运走。宿舍区的
个人越来越少了,现在租住在这里的
大都是一些卖小商品的人,收荒货的人
开老虎机房的人,收购古董的人
还有一些夜晚出门,白天睡觉的鬼鬼祟祟,
不明真相的人。我五十岁了
还在提心吊胆活在这里,什么时候
能将房子移出这儿,移到一个理想的
地方,过一种干净的,开朗的,有秩序,有人味的日子
喝了浸了狗鸡子的酒
喝了浸了狗鸡子的酒,就喜欢和人握手,喜欢谈论
在磁铁吸引下,时钟朝相反的方向转动
喜欢描述一只迷路的蝙蝠,尽量不露出内心的东西
他们还是看出了破绽,说我迷恋一层膜
迟迟不敢穿过,回避“啪嗒”一声
其中的DNA,偏离了在细胞中的分布
我说,太阳刚刚升起,谁在百年孤独?
谁在酒吧长谈?谁在狂人日记?
他们点点头视我为同类。握了握我的手问我
兄弟,你好吗?噢,我好
兄弟,你快乐吗?噢,我快乐
兄弟,你害怕水獭吗?噢,水獭?躲在水里呢
喝完了酒,天黑下来了
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
只有广告里的女人裸着身子微笑
我蹲在广告下面,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风弯弯曲曲吹,我一口一口
吸着烟,烟头一闪一闪,烟灰一节节,慢慢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