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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树声:有情无缘
    • 作者:宋树声 更新时间:2014-04-02 03:00:09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054


            夜幕已经降临,丁志国在病房把妻子的床铺铺好,自己穿好大衣,戴上棉帽和手套,提着盛碗筷的饭包,和同病房的人点头打招呼后,走出了病房。 

            妻子患的是乳腺癌,查出来时已是中晚期,当地医院条件差,经过多方打听和医院推荐,才来到了这个省级的专业肿瘤医院住院,丁志国请假跟随来院陪护,在附近旅馆租了一间房子住着。到现在已经3、4个月了,病人从做了手术后就不住地打化疗,但还是控制不住,据说已转移到了肺部,肝上也不清楚,病情时好时坏。为了加营养促白血球生长以适应化疗,丁志国都是三顿饭自己做或从饭店里选买,送去医院,顺便两人一起吃饭。只要病情稳定,晚饭后,他陪她在病房附近散散步,然后回到病房或听听收音机,或和大家说说话,一般是8点以后,他回旅馆,妻子休息。若病情加重时,他就需在病房整夜陪护,或者打长途电话叫家里来人帮忙。 

            这几天气候骤变,风雪交加,气温降至零下10多度。丁志国走在回旅馆的路上,凛冽的北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他只好扭缩着头或用饭包去遮挡,路灯在一片白茫茫雪的映照下已看不出有无亮光了。他踉踉跄跄地来到了他所住的那排房子前面。这几排房子每排有10余间,都是独间独户,住的也都是来治病或陪护的人。因为医院是在郊区农村,这个旅馆实际也是附近村的人为赚钱专建于此的,所以大都是一户一间的普通平房,后面也有两间一户的,也还有“大通铺”。丁志国住的是第二排,这时他看见大部分屋里都还亮着灯,未亮灯的不用说不是去了病房就是已经睡觉休息了。最东边的那间屋里不光亮着灯,从门上边窗棂通出来的烟筒里还正冒着黑烟。 

            这户住的是从黄河北边某地区来的一个女职工,叫韩竹青,40多岁,她丈夫患胃癌,也是做了手术,天天打化疗。听说她丈夫是部队转业的,现在在一个较大的企业里当党委书记,各方面条件都好,企业批准妻子来陪护,还给租的房子住着,一入冬就又安上了“憋里气”火炉,也是单位给运来的煤炭。要说冬季取暖,虽是80年代了,这里也只有医院里才焼锅炉供暖气,像这样的旅馆哪有什么取暖条件?有的住客是生的旅馆租给的蜂窝煤炉,这种炉子做饭也还行,用来取暖效果较差,稍微暖和一点,弄不好还会煤气中毒,晚上睡觉需打开点窗缝。丁志国一直没租、也没生这种炉子,做饭还是用带来的煤油炉。 

            这两天天气特别冷,韩竹青知道各家房间里都很冷,也正好丈夫病情较稳定,晚上不需陪护,因此,晚饭后她从病房回来,曾热情地招呼大家去她屋里烤火取暖,丁志国只与她隔一个门,当然也去了。人家这屋里确真暖和,因为舍得加煤,铁炉子都烧红了,不过,来的只有附近已熟悉的5、6个人,而且多是女的,大家围炉子烤一阵火,互相问候下各家病人的情况,或说些闲话,最多待上大半个小时就各自回屋去了。 

            其实,丁志国和韩竹青两人或叫做两家,交往较别人家明显地密切。这是因为他们两家的情况有些类似,他们都是在职的工作人员,“双职工”家庭,因而生活习惯也基本相同。再加上“同命相怜”的一种感情,时时影响和牵动着他们两家和两人的思绪,所以即使不烤火,丁志国也常过去,韩竹青也来他这里,无非都是互相通报有关病人的病情、治疗和生活方面的事。 

            时间长了,接触多了,两人也都互相了解对方的家庭等情况了。譬如丁志国和妻子两人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感情特别好,到现在结婚20多年了,两人都50好几了,有两个孩子都已工作,且已结婚,大孩子也有孩子了,他俩天天生活在一起,还都觉得“没亲密够”。妻子一查出了是癌症,就像晴天霹雳的打击,两人饭也不吃,绝望得抱头哭了好几天,最后才下决心豁上一切,说“砸锅卖铁”也要治好病,丈夫甚至说到了“治不好俺也不活了”的话。所以这个医院尽管相距几百里,来回多么不方便,也一定要来。再说丁志国在政府一个部门里也有点官衔,工作离不开,但他坚持宁肯不要工资、哪怕给除了名,也一定要亲自来陪护,天天守着妻子,可见他夫妻俩的感情有多深厚。他带来了一辆自行车,时不时地抽空到市里去打听搜集治癌症的土、秘方和资料,或到处去采购生长白血球的食品和药物,如听说有种山蝎和一种什么毒虫,怎样用瓦片焙烧并研成细末配合冲服,能遏制肿瘤转移,他曾千方百计弄来一些给妻子服用;甲鱼和母鸡一起炖吃并喝汤,能增生白血球,他也不断地买来做着吃,其他如阿胶一类的补品用的也不少。他陪侍妻子确实达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他的心又软,就是看到扎针几次扎不上也心疼得流泪,在病房里无不夸奖他是“模范丈夫”的。对这一些情况,韩竹青不仅同情和佩服,也非常感动,常和丈夫述说,丈夫听了,只是叹息。 

            而韩竹青夫妻俩及一家的生活和亲密程度,也不差于丁志国夫妇。她和丈夫是同一个地方,上小学时是同学,是两人自己选中的,村里人也都说她俩是天生的一对,是在丈夫当兵之前结婚的。刚结婚后一个在部队,一个在家,不能在一起,尤其有了孩子后,就更是互相挂念着,丈夫每探亲回家见一次面,返回时妻子都是恋恋不舍地流着眼泪送的很远很远。过了好几年后,部队才批准她随军与丈夫团聚,这时她又生了个男孩,而部队不是住在城市,那里没有学校,大孩子快该上学了,于是经过商量,就把大孩子留在家里,由他爷爷奶奶给照管抚养着,以便到时候上学,可要走的时候,二孩也4、5岁了,他离不开哥哥,坚决不跟爸妈去,最后决定也留在了家里,只是以后曾借假期把孩子接去部队过几次,玩些日子再回家。 

            韩竹青去部队与丈夫团聚,虽不可与新婚别离的情况相比,但也因为久别,使她俩感到无比的幸福,心里很是激动,可想两人是多么地亲密和珍惜,她照顾他非常周到,每天丈夫从军营一回到家来,她不是帮他脱外衣,就是抽打身上的尘土,一杯茶水早冲好并递了过来;丈夫若是晚上有任务,她就一直等到他回来才睡觉;平时床铺、衣服整理洗刷得板板整整,干干净净;假日或茶余饭后,丈夫更是约她一起出去游玩或散步消遣,形影不离。 

            后来部队领导照顾让她在后勤部门的一个小供应点负责物品保管,也算参加了工作,因而丈夫转业到地方,在工厂当领导时,她也被安排在厂里做管理方面的工作。现在他们3个孩子,也都工作了,大的已结婚,因为经济条件好,全家人不论吃穿和住的都很优越。这次丈夫得了胃癌,对他们也是致命般的打击,尤其韩竹青几乎挺不住,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所以他们也慕名来到了这个全国有名气的医院。家里怕她一人照顾不过来,时常让她母亲和妹妹轮流来帮忙,孩子也不断来看望。在医院里,她也和丁志国那样,细心熨帖地陪侍自己的亲人,刚做了手术时白天黑夜的陪护,那是必需的,那时母亲、妹妹都来了,她们给做饭、送饭,但后来刀口长好了,丈夫身体也暂时恢复了,生活能自理,只白天守护打化疗,晚上不用再陪护了,可她还是不离开。那时母亲和妹妹已回家,多少日子,她既做饭,又黑白地陪护在病房,劳累加熬眼,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医生护士劝她,她才晚上回旅馆休息。丁志国对韩竹青夫妇这些情况,听在心里,看在眼里,也是感慨不已,照他亲身的体会,不止一次地说:“这种不幸落在女人身上,是老天爷的最不公平,她们生来的天性就是柔弱,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啊!” 

            正是因为他们两家或两人这些机缘与巧合,所以来来往往的琐事也就多了起来。除了天天做饭时常遇到的:如你临时没鸡蛋或面条了,我临时缺油盐葱花了,相互借用啦;我要去哪里买东西,你让我代买,或你代我买什么东西啦;还有你在病房离不开,我替你做饭啦等等这些事以外,病人方面的事也有,两个病人虽不在一个病房,但相距不远。因而不论谁的病人有时病情危重,一人照料不过来,或需要出去打电话、去旅馆取物等事,他们也都互相帮忙照顾,而且都和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不惜跑腿和劳累,不顾一切地尽量去做。如有次韩竹青去帮助给丁妻服用药物时,被呕吐了一身,甚至溅到了脸上,病人很过意不去,用手表示打自己的脸,她赶紧过去阻挡和劝说,不以为然地揩净衣服上的脏物。韩的丈夫有次出现虚脱,大汗淋漓,大夫说最救急的办法是服用人参汤,否则可能休克,她急得团团转,到哪里去弄人参啊?丁志国知道后,把给妻子准备服用的人参拿出来,亲自熬好并送过去,当面看着喝上,立即缓解了病情,夫妻俩含着眼泪感谢他,过后要给他钱,被他拒绝了。类似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一件两件,已成家常便饭,因为都是一个目标——陪侍好病人,盼望早日康复。因此,时至今日,这两家只有两个病人分别在两个病房从未见过面,其他人包括丁与韩的丈夫、韩与丁的妻子,都融洽得和一家人一样,不分你我。 

            有天午夜,医生指派病房的一个陪护人,急忙跑到旅馆来敲门告诉韩竹青,说她丈夫突然出现呕血,病情危急,叫她快去病房。韩竹青估计短时间不可能回来,没用多想,就去敲开了丁志国的门,把自己的门钥匙交给他,只说“他爸有情况,我去病房,若回不来,请你帮帮忙。”丁志国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着,他怕她一个人操持不了或忙不过来,随后也赶去了病房。结果,病人已转至监护室,病床上凌乱地堆放着衣、被和用物,同病房的人和他说,韩竹青顾不得整理,急忙地跟着去了。他便给收拾了一下,把正穿的衣服和必须用的东西带着送去了监护室,这天也是丁志国回旅馆替她做的饭。 

            有一次,丁志国从陪护人那里得知,东阿阿胶厂新研制出了一种液体阿胶,生长白血球的效果更好,东阿离此并不太远,有长途汽车,到哪里去买,价格低不说,不论固体或液体的哪种都能保证是真的不是假货,在这里住院的有不少人都去买过。丁志国决定去买的那天,就是由韩竹青替他做饭并陪护妻子的。他买回来的阿胶浆汁也给韩的丈夫服用,说明他们两家的关系确实与众不同。 

            这天晚上,丁志国从病房回来,来到他那排房子前时,看见韩竹青那屋里的火炉烟筒里还冒着烟,他猜测这时还会有人在她屋里取暖,也是天着实太冷,便没去自己的房间,直奔了过去,将饭包放在门旁,轻敲了两下就推门进去了。这一间屋里,东西两边各安了一张小床,当中靠北墙有一张小高桌,上面搁满了各种杂物,在两张床中间的空隙里,才是一个生铁铸的火炉子,一根白铁皮、茶缸粗的烟筒,从火炉一侧竖直向上至一定高度后拐弯从屋门上部通向外面,屋里暖烘烘的,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只有两个女的正在火炉旁和韩竹青说着话。她们看见丁志国进来,帽子和衣领上沾着雪花,脸冻得发青,随站起身来,并说:“啊呀,今天真冷啊。”韩竹青赶快拿了条干毛巾给他边抽打边问:“大姐这些天还好吧?”“比较稳定,就是化疗反映大些,吃饭不多。”丁志国同时面对她们三人回答的。“都是这样啊,听说你给调理的饭食还不错,俺那个更差,吃上饭就呕吐。”一个女的这样说。屋里很热,丁志国把大衣脱下来放床上,自己坐下,也让她们坐,她俩说:“俺坐了不少时间了,她们都回去了,这屋里真暖和,你好好暖和暖和吧!”韩竹青也说:“你那屋连蜂窝煤炉也没有,还不更冷?唉,这老天爷真是......”。那俩女的站了一会后告辞走了。 

            韩竹青送出她俩后随手关上门,拉个板凳坐在了丁志国的对面,抬头看着他的脸说:“前排那个年龄不很大的姓钱的女的,她丈夫昨天又死了,家里来人直接从太平房把遗体运走了,听说是故意没大声哭喊,怕叫人听着不好,悄悄地都一块回家了。哎......,这才不到一个月,就一连死了3、4个了。”丁志国说:“他是肝癌,这是最厉害也最难治的癌症,据说来时就不行了。可惜太年轻了,好像才30几岁。”火炉太热,丁把板凳向后挪了挪,接着说:“听说后边住的从河北省来的那个老工人,也快不行了,他是肺癌......。”韩表情沮丧地说:“啊?不是说这个医院治癌症比哪个医院都好吗?怎么还不断有死的?这一数算就是好几个。”“这是个专业治癌症的医院,肯定比一般医院是好的,因为配备的医生也都是专学这方面医疗的,我相信这里能给大多的人治好。他姨...”他转了个话题说:“我还相信,像我们对自己的病人、亲人真是一片虔诚的心,无一丝歪邪杂念,还能不感动上帝?从一开始我就这样想,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嘛,我现在还盼望这话能变成现实,......不过,当然这终究有点迷信,是主观的愿望,但愿望有时也能成事实,最低限度也还有‘碰巧’二字吧,咱就碰不上吗?唉,遇上了,不这样想又能怎样呢?谁都会这样。”丁志国说完低下了头。“我也是这样想啊,咱一辈子从不做坏事、孬事,老天爷还能惩罚咱呀?我看大姐也是千百人里挑一的好人。可是俺家里他爸好像不这么想,他很悲观,但又怕我难受,就装笑脸随和着我说...。”韩竹青说完也叹气。丁志国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说:“您家的俺老弟那次呕血是胃里血管意外破裂,那就是一道关口,抢救过来就是过了关,我看就没事了,你得拿这事开导他,叫他提高信心,就说他的病一定能治好。”韩竹青说:“哪里?大夫说可能是开刀割的不彻底或新长出的癌瘤溃破了,可是...可是,怎么打化疗还止不住呢?唉,咱真不明白...。”丁志国只是安慰她:“不可能,化疗还是最有效的办法,也可能早期与晚期不同。俺那个就是因为晚期,疗效慢还不明显,唉,咱干着急没办法,还是得依靠医院。” 

            略微停顿了一会,丁志国向炉子里加上了几铲子煤,旺火呼呼地响了起来,韩竹青起身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他:“忘了给你倒水喝了,哎,你待会拿暖壶来我给你烧上热水吧,前天我就想给你灌开水的事了,有开水做饭现成啊。”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放在一旁,又扫视了屋内一圈,无话找话地说:“哦,哦,他姨,您家里最近没来信啊?都好吧?”“捎信来了,俺妹妹这几天就来,她不工作在家里,说来就能来,俺妈也想来,但还得做饭什么的离不开。她们总是挂着,妈还好撒急,光说哪有住院住这么多日子的?她不知道这病的厉害呀。哎......你不叫孩子们来看看啊?当妈的也想孩子,俺妹妹回去时我就叫孩子来。”她说。丁志国接着说:“怎么不来,不但孩子来,孩子的舅舅和两个姨都写信要来,唉,这病牵扯多少人啊?俺俩的那些同事们一直也没断地来看望。”韩竹青把板凳向丁志国这边靠了靠,细声说:“哎,要说这些亲情的事,你是不知道,俺那个小闺女和她爸特别的亲,可能是‘天下父母爱小儿’,也是条件不同的关系,生她的时候她爸已转业不在部队了,在地方上随便些了,所以从小就天天抱着到处去,亲不够,还说就她长的好看,嘴也甜,晚上也要搂她睡觉,比那两个大的更亲,也有些娇生惯养,实际就是因为接触的时间不一样,那两个大的与他爸见面的时间少,就生分些。唉,她爸来住院时,她哭着非要来医院和我天天在这里陪护,可因为她中专毕业分配工作不久就请长假不合适,才强把她留下来,但她写了一封信,我还保存着,等会给你看看,我和她爸看了都掉泪。唉,俺家的事,何止光小闺女啊?还多着呢,总之,她爸必须尽快治好病回家,要不......要不,没法说了......”她说是“没法说”,却还是说了,而且滔滔不绝地说的也还是她们一家人那些亲亲密密、疼疼爱爱的故事,就像留不住嘴地说个不停。是丁志国觉得罗嗦,借故要看她小闺女的信才停顿下来的。 

            丁志国默默地看着信,韩竹青在一旁看着他脸的变化,真的他也泪水盈眶了,他用手擦了下眼泪,抬头对她说:“不该让她爸看,或者等他病好了再给他看...”说完,他又一扭头似思索后自语:“不让看也不行...,何况他更喜欢她,是父女情,也是女儿情。啊,纷繁的世界,处处充满着‘情’字啊。我说她姨,我看了信,也想起了俺家那些亲情的事来了,不说别的,就只说俺一家都喜欢娱乐和唱歌,每逢星期天吃了饺子,就像娱乐晚会开始一样;若是节日,比如大年三十夜里,甚至直到初四、五,每晚上你唱她唱争着唱,加上嬉笑、喝彩和鼓掌,那欢乐劲简直无法用嘴来表达,特别是俺大儿子家给添了个小孙女,长的水灵又天真,谁都喜爱她,是她奶奶的掌上明珠,现在两岁多正好玩,临来时她又抱又吻亲不够......,唉,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他显然勾起了往日的心思:“他姨,你说这是不是命运啊?现在,竟然成了这等状况,还不就是给俺头上泼了一瓢冰冷的水、狠狠地打了俺一闷棍啊?可怜,俺真可怜,怎么这么惨......”丁志国控制不住地哭得声泪齐下。韩竹青也被他说得情绪激动,眼泪扑簌簌地向下滴,欲说无语,两人都在抹眼泪。 

            丁志国一看手表,差一刻一点钟,便用安慰的眼光对韩竹青说:“我该走了,你也该休息了。”随站起身来去穿大衣,韩竹青忙去拿了把暖壶递给他说:“你先带去这壶开水,再过来时把空壶连你的也捎过来。”她开门送他。一开门,一股猛烈并旋转着的风雪刮到他俩的脸上,像小刀划的一样,冷飕飕刺激得睁不开眼,满脸生疼;周围一片白,房顶上和地上的雪层更厚了,凭感官寒冷到了极点,韩竹青没容分说,一把把他拉了回来:“啊呀,快回来吧,太冷了,这雪太大,你那屋里今晚没法睡呀!”接着把门插上了,指着东边的那张床对他说:“唉,就在这里睡吧,是我妈睡过的床,妹妹来时也睡这里,铺盖也足够。”说着便过去准备拾掇东西。丁志国看到这情况,欲制止她,随认真地说:“不行,这哪能行?我的房间没问题,天是很冷,可我能撑得住,这冷算什么?过去受的苦、挨的冻多着呢,你放心。”韩竹青指着炉子旁边的板凳,让他脱下大衣并先坐下,他像没听见,还是要走的架势。韩竹青便再坚持说:“是真的太冷,这屋里这么暖和,何必呢?唉,咱人都到这地步了,又不是外人,我看也不必这么认真。”“不,我不能在这里睡,是真的...,我,我不能那样做......”,他转脸对着韩竹青更坚决地说:“我......我决不能做...做...对不住...我爱人的哪怕丝毫的这类举动,我们俩,很注意,很自尊自觉......,她......她......”他吞吐着没再多作解释,但也没走。韩竹青听出了他的根本理由所在,也没再让他坐下,两人都站着,对着脸,她接着说:“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和你说,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我对丈夫是永远地忠贞和清白,决不能扯拉上或沾有半点的污秽,我看就再次让现实来考验我们吧!”丁志国听她这么一说,看着她的表情,很是感动,佩服地说:“是啊,我们这等人格恐怕难以让人理解和置信,但我们自己却感到正常而自然,这就是做人起码的道德和应有的品质。正因为如此,我还是回去睡吧。”韩竹青有点嫌他固执,但还是进一步掏心地说:“丁哥,你已经把话说到家了,我也更加认识你了,你在我心目中是无比高大的人,是我非常崇敬的兄长,今晚留你在这里睡觉,主要是天太冷,也算是自家人出于自然地亲情挽留,或者说就是正常地安排你休息,没一点别的意思,你想,我们两人住得这么近,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算是经受住了考验?所以我说是让现实‘再次’考验我们,就是这个意思。我们都是来服侍患病的亲人的,我们的心赤诚透亮,天公都可作证,我看没必要作多余的考虑了。”丁志国头一次听见她喊他“丁哥”,也有话想说,被她打断了:“别再说了,快睡觉休息吧!” 

            韩竹青把床上多余的东西拿走,把棉被给拉开,丁志国这才脱下大衣来,盖在了棉被上,再脱去鞋子,一骨碌趟到床上,拉过来棉被,说了一句:“你也快睡吧!”“好,你甭管了。”他翻过身去面朝里,睡了。西边的另一张床上的韩竹青也躺下盖上了棉被。屋里的灯光依然灿淡而明亮,屋外的寒风呼呼地响。在这个温暖而雅静的狭小环境里,没有鼾声,却不时地传出一丝很微弱的抽泣和抹泪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丁志国被扯动的棉被惊醒,猛一睁眼,看见韩竹青穿着内衣站在他的床前,他不知所措地赶快要坐起来,韩竹青边按他不让他起,边和他说:“你的大衣掉在地上了,没别事,快再睡吧,离天明还早呢!”说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丁志国歉疚地“啧,啧”了几声...... 

            第二天,丁志国和韩竹青照常各自一日三餐地做饭送到病房,贴心周到地陪护在病人身旁。两天后,韩的妹妹来探望姐夫,打算住些日子,帮姐姐做饭送饭,让她好好休息下;不久,丁的孩子及其舅舅、姨妈也先后像轮流似地来医院探望。亲属们都带来了病人所需的各种营养食品,尤其带来了家里人对病人和陪护人的关怀、问候和慰问。这对病人——亲人来说,是精神上莫大的慰藉,亟利于疾病的治疗和身体的康复。 

            然而,事实总不像人们预想和盼望的那样,时过月余,韩竹青丈夫的病情出现恶化。诚然,长期的化疗对癌瘤转移的遏制是有显著作用的,但它的副作用、亦即相对的“毒”性,也摧残着其他某些器官,他的心脏、肾脏以及消化等系统,都不同程度地有所衰竭,且日趋加重,竟然严重得饭食不进靠输液,呼吸微弱靠氧气袋,还又大小便失禁,虽经全力抢救,终究未能凑效,最后在医生发出“病危”信号,只两天多时间,他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韩竹青在这两天多的时间里,也一直没离开过抢救现场,与丈夫真可谓是“同病痛,共煎熬”,没眨过眼,也没吃过饭,最终迎来的竟是“塌天”的结果。她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当时昏倒在了地上,幸亏家里人都来了,丈夫的厂里也来了领导,在大家关注和家人照应下,大夫又及时为其注射了强心针,她才苏醒过来,勉强地支撑着身体,与大伙一起处理了后事:在当地火化,并举行了简单的悼念仪式,然后带骨灰盒一起返回了家。走前,她专门找到丁志国,喊他“丁哥”,把所有剩下的营养药品和食品都交给了他,一再感谢他给予的关心与帮助,她无力气地说:“俺全家人无法报答你,但永远忘不了你的情谊,祝愿大姐早日康复,我身体稳定后还要来看您。”两人泪流满面,依依惜别......。 

            这残酷的现实与场面,给丁志国夫妻俩治愈病症的愿望,蒙上了一层阴影,同命相怜的人失去了相互鼓励的力量。韩竹青走后,丁志国被突然闪得好凄凉,就像少了一侧的臂膀,时时都有不如意之感;妻子也明显地情绪低落,说笑少了,叹气的时候多了,对长时间化疗也感到了腻烦,幸亏丈夫天天守候在身边,细心地服侍照料,还不断和大夫们勾通治疗方面的问题,只说用的药物吧,许多贵重的和规定自费的,也都不顾一切地全用上了,病情似乎稳定了下来,大家都很满意,也增加了治愈的信心。 

            鉴于长时间离家的悬念和病情的暂时稳定与好转,他夫妻俩提出来,经与大夫们协商同意,准备出院回家疗养一段时间,哪怕需要时再回来也行,但在做一次全面检查时,却意外地发现脑部又有新的转移迹象,大夫们立即取消了让她们出院回家的决定。可是在研究对此病情的治疗时,却遇到了问题,他们说,当前使用的这种化疗药物对大脑部位效果较差,经医院组织有关专家会诊的意见,最好转北京或上海大医院去,说因为有可能需做开颅手术,这里经验不足,成功率太低。这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更是天上掉下的厄运!对他俩是又一次沉重的打击。转院谈何容易?就他们经济及各方面的条件是根本不可能的。在本省内相隔这几百里都很勉强,来回是多么地困难,得拿多少钱来花,已过去的4、5个月,照他们说就像是天天在“熬年”,已经精疲力尽,有点难以支撑了。在丁志国苦苦哀求下,才继续在本院留住下来,请大夫们千方百计尽力给予施治,他们也只好说遇到问题再说吧,实际也没别的办法。而这些情况又无法隐瞒和保密,病人全都知道了,这才是火上浇油呢,境况陷于极端困惑和难堪的地步。表面上还如以往按部就班地进行化疗,而病人和陪护者的精神长城已经不再那么坚强和牢固了,他们虽坚持不懈地积极与大夫配合,但终究已无力回天,病情每况愈下。又艰难地熬过了一段时间后,病人脑部由开始剧痛、眩晕,很快昏迷了,大家就连大夫们也都眼睁睁地看着、心里撒急而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不治亡故。在此后进行悼念活动寄发讣告时,丁志国也将噩耗传知给了韩竹青。 

            在此之前,韩竹青不负自己的诺言,曾专门来医院看望过丁志国和妻子,带来了不少家乡土产品和贵重营养品,在这里她亲自做了一顿饭送去病房与他夫妻俩一起吃的,对他俩给予了很亲切的安慰。晚上,她住在了丁的房间里,丁在病房整夜陪护。第二天早上,丁送她去汽车站乘车回家。 

            妻子病故后,丁志国像经历了一场天昏地暗、乱枪冲杀、身陷囹圄的八卦阵鏖战一样,疲惫不堪,晕头转向,欲哭无泪,欲躲无门,极度懊丧。但他毕竟是一坚强男子汉,现实也不容许他就此倒下,他便强打精神,和孩子及亲属们一道,艰难、简朴,但尽量圆满地处理了所有的余后杂务事宜。 

            当他回到已离开5个多月、不堪回首目睹的自己的家后,不用说他内心的那种悲伤、凄凉和孤独感,时时在缠绕着他,使他萎靡不振,垂首丧气。据此情况,单位上照顾他,让他休息一段后再上班;孩子们更是在生活上照料得无微不至,他虽然算是挺了过来,可终因经受了酷烈的折磨,元气损伤,身体大大不如从前了。但他不论思绪如何地繁杂,常萦绕于脑际的还是送走妻子那悲哀伤痛伴以泪水洗面的全部过程。在他就寝的床头上,摆放着妻子生前的放大照片;在他独处甚至于卫生间内,他都要不住地念叨妻子的名字,抒发内心的痛楚感情。除此,引起他思念的就是在医院曾与韩竹青的交往以及相互同情、鼓励的情景,他对所有这些咀嚼一阵后,随之便是几声长长的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接到了韩竹青寄来的一封信,她还是称他“丁哥”,她述说了得知他妻子病故后的难过和悲痛的心情,以及她们长达数月在医院的相处感情的亲切,在说到如何度过下半生的话题时,她含蓄地传诵了丈夫病危时曾和她说过的这样几句话:“你还年轻,我对不住你,给你带来了后半生的痛苦,我愿你从现实出发想得开,选择个像丁志国那样人品的好人,作为你人生的点滴补偿吧!”她说她一想到丈夫的这几句话,就泪流不止,可是,世上除了你还有像你丁哥这样品德的人吗?她最后说愿意和打算去看望他。 

            丁志国经思考、酝酿几天后才给她写了一封回信,他第一次称她“韩小妹”,同样地除了抒发那段“同命相怜”的深厚情感以外,对自己的后半生以及她丈夫的那句话,他是这样婉转回答的:“为了孩子,我愿付出一切,忍受一切,直至善始善终。对小妹的好意,表示最诚挚的谢意;自觉身体枯衰,决不能再酿致您二次伤害,愿我们兄妹之情长存,多多互访探望,鉴谅。”韩竹青的回信表示:尊重兄长意愿,因不相信会有第二个“丁志国”,故愿仿您的心意,与孩子们一起守候家园,这样,逝者亦将慰藉黄泉。

            此后,丁志国与韩竹青二人,在双方孩子们孝心的理解与策划下,曾不惜远程,互相进行过探访,其间,互赠了韩竹青丈夫和丁志国妻子的两只并非高贵却蕴含深情的男、坤手表,留作永远的纪念。但随着年岁的渐老,行动不便,来往困难,只有孩子们之间已似至亲,仍不断传递信息和所表示的问候。两位长者——男女老人,正视现实,按己所愿,分别于异地,在各自孩子群的簇拥和关照下,正安然舒心地度着特殊内涵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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