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偷柴


穷得只剩擀杖
而擀杖是不能烧柴的
尽管无面可擀。它
还等着有面的那天
菜糊。必须烧熟
妈妈回来，肯定饥肠辘辘的
啈，只有去砍开花的桃枝
咔嚓。一檗做饭的火
掉下树来。快跑
林爷提着鞭子，追赶
不管孩子，还是年轻媳妇
他可一样抽下。血痕



2林爷


护林。是他的天职
落英缤纷，河岸三里的桃林哟
可是起炊的眼睛，盯它
刀。斧。锯。都有刃口
还有饥饿而锋利的牙齿
一种全天候的觊觎，防不胜防
又是半地桃花落下
然而。柴火没被偷走
林爷的耳朵，狐狸一样敏锐
男孩的胳膊。断了。是他打的



3关于桃花仙子


突然来个美女，沉鱼落雁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老人
都说。她是妖精，摄人魂魄的
僵。她快冻死的时候
才到一个后生的茅草屋，求他
后生将炕烧热，然后躲到山洞去
他怕亵渎美女。他来
茅草屋里，多床绣花被。桃花
美女说，她是桃花仙子
专门来做媳妇。因为后生
二十五岁的诚实。桃木疙瘩
美女怀孕，生了个大毛桃
吃。她让后生吃了毛桃。核
种在河的岸边。春雨绵绵
美女离去的时候，沿岸桃林
后生成了护林人。他就是林爷



4也是乐园


桃花。从小我就不太喜欢
哪怕后边跟个运字。桃花运
我只等着，桃子长大
偷摘桃子的快感。其实
桃子并不好吃。一层绒毛，痒人
只是染点胭脂的红
就像帘帘的脸蛋，殷殷，招怜
帘帘。女孩。儿时的伙伴，死了
桃子，大都为她而摘
哪怕会被林爷逮住。当然
都是帘帘站岗放哨，从没失手
可是，帘帘痨病，跑不过林爷
我就投掷桃子，打他。命中
眼睛。林爷嗷嗷直叫。退缩
然后。我与帘帘，跳进河中
洗澡。我看见，帘帘白馥馥的
羞处。有种天生的美



5密林深处


我是斗胆去的
为了一种怪花的蛇。它能治病
渊薮。葳蕤。人迹罕至
一种死亡的恐怖，使我窒息
唦唦的，唦唦的，是蛇的声音
我有点胆怯。但是，必须去捉
我早答应帘帘的奶奶
趋身。大惊。不是蛇
赤身裸体，两个人，一男一女
害臊。不要脸。悄悄转身。急退
啊。有人从后，钳住我的脖子
是林爷。魂飞胆丧。嘘——
他没让我出声。很远的地方
他没打我。但是威胁
说于别人，小心要了你的碎命



5后来


那个女的，吊死在桃树上
是林爷收的尸。可怜
一身灿若霞般的衣裳
将傍晚的天空点燃。我认得
她就是那个裸体的姐姐
有声叹息，林爷说：多好
天生地造的一对，大人不同意
我看见，林爷眼中
噙着米汁一样浑浊的泪水
那时还小，不知道为了甚么



7怪事


天裂。女娲不知何处去
那年山洪暴发，河水漫过堤岸
泥石流。五色石从天而落
粉身碎骨的结果。房屋
被摧枯拉朽。椽，檩，梁，柱
顺流而下。洪水回落
许多房材，被卡桃林树杈
仿佛水神肆虐，滔天的证据
这，并非怪事。所谓怪事
树叶。桃子。全被洪水掠去
可是，桃林第二次开花
就像又一个春天。怪哉
尽管桃子没能长大。已是秋天



8有狼嗥叫


死狗。死猪。甚至死娃娃
全都撇在桃林。沼洼
林爷还从城壕拣来骷髅
藏在草丛，或挂树上
冷不防地吓退偷柴的孩子
因此，也招狼来。危险
夜晚的嗥叫，都是听见的
可是，张家媳妇疏忽了
或许冒险，是为丈夫做饭
结果。被狼扑倒。掏去五脏
我背大人，偷着去看。很惨



9珍禽


异鸟。不止一次地看见
落在最高的桃枝。然后
翙翙翀天。体形不大
稍比喜鹊身长。但是
五颜六色，绚丽多姿
不像喜鹊，黑白相间的嘴脸
还啄腐尸，窝巢臭不可闻
小的时候，从没听过凤凰
更没见过凤凰图案
曾几何时，惊奇发现
桃林异鸟，就是凤凰。虽小
却是引吭高鸣，唤来云彩
不然，当地怎么还称凤城
我想，文人们一定弄错的
神鸟，原本不该衡量体形大小
还在种植甚么梧桐。招凤



10祭桃


清明，正是桃花盛开
人家都要在扫墓
林爷却乘小月春风，祭桃
林爷不识字
却会背诵《题都城南庄》的诗
是唐朝崔护教的
人面桃花相映红
每年祭桃，林爷都会这样
念念有词，桃花依旧笑春风



11纯洁桃林


久而久之，桃林也会杂生
杏花。梨花。
杏花太浓，梨花太淡
杏花太厚，梨花太薄
林爷都不喜欢。唯有桃花
一种情结。林爷最爱
坚决铲除：杏花。梨花。
林爷在骂：野生。野种。



12索命的桥


建桥。跨到河的那边
通向未知的世界。可惜
桃林被分为二。林爷的心
流血。刀割一般疼痛
桃林是他的儿子
他对不起媳妇，桃花仙子
林爷一病不起。相思病
桃林三年没有开花
林爷要死那年，留恋不舍
桃林怒放，成为桥的风景



13文明之殇


垃圾漫延，从桥两边
曾经花木，渐被湮灭
包括桃林轶事，我的童年
全部埋葬为残简断言
场地。开发。名曰招商引资
一栋大厦，矗立其上
设计。再一栋文明落成
回忆。永难整理与复原



14心病，我的暗伤


长大。读篇《桃花源记》的文章
不为世外桃园而向往
却为再次记起桃林而欣慰。桃林
童年的桃林。还有童真的伙伴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我依看见
我的帘帘。羸瘦。咯血。弥留。
隐隐地，我的心中
一种无法抚慰的暗伤。痛楚
如她活着，也读《桃花源记》
认识那个陶渊明的人
但是，年过半百，迟暮地笑
思念。耿耿于怀。只有梦里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