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春在溪头荠菜花
这一日,我只带魂不守舍的心,沿着积雪阡陌、清清溪流,沿着涌向无限春光的点点新绿,一路寻觅向南。
陌上。溪头。旷野。脚力所至,来不及惊叹的瞬间,一路无法一一辨认的青草和繁花便猛然扑面而来!急促的惊喜让我感到意外!
不,这不是意外。春天曾经这样,也必然是这样。
是的,这不是什么意外。青草和花朵的春天如期来临!
我看见,一路的荠菜铺满田野。细叶。纤茎。碎花;葳蕤。娇嫩。摇曳。细小的绿,酽酽的绿,无边的绿!引我轻轻抚摸你!是你在无处不在的地方,向我招展,向我歌唱,向我伸出爱的手掌。
它无可言喻的小,却衍生出一种向上的神韵和生命不屈的伟大,大到极致!它胸怀的大志,只有春天知道。再大的风雨和炎阳也带不走它们,再凛冽的雪霜也枯萎不了一颗玲珑的心,春风吹又生!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它暗自芳心萌发,暗自长出欢愉,暗自抽穗开花,暗自饱满,暗自甜润,暗自养育我心上的至亲。荠菜啊!荠菜!被你点亮的春天,我那饥馑的村庄,我的父老乡亲,曾经是四野搜寻着你一路艰辛而来。
但是,荠菜的生息无人过问,像留守乡村的老人和孩子,不言不语,守着纯朴的村庄。
我行走于城市,却念念不忘乡下。我常手抚一兜荠菜,思念居住乡下的母亲。不敢忘啊,就像从不敢忘记母亲,教我怎样立身处世。教我认识田野里被沉埋的美,教会我包容、温良和爱!
如今,乡野的荠菜,已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走进它们向往的城市,游走在满城的寻常巷陌。我手捧的荠菜啊!荠菜!我和你们一样,根,依然在乡村!只是不期经过了异乡,成为过客。
鱼腥草:盘馐野味当含香
山谷深处的鱼腥草,我的乡亲管你叫狗西根、臭根草。
怀揣着鱼儿而来么?沾染上抑或动了你,风里便飘来你的味道。白生生的根蔓,咬定青山。纳山水灵气,汲日月光华。紫脉绿叶,心形的符号。站在水边,紧贴地面,你在为谁拥抱?
你的名字,让人不屑提起,甚至无端生却一丝厌恶。
这些,都不重要。这是你的本性,物竞天择,不同与众,你也摆脱不了。
生于斯,长于斯,便离不开这一方山水,就像鱼儿离不开水。
山谷给了你蓬勃生机,溪水蕴育了你清热解毒的功效。常常上火的我,也说不清怎样地爱上了你。阳春三月,我都会顺着幽谷寻觅你的踪影。
藏在深闺无人知。但出了深闺,只需就山泉中濯足,便进入寻常人家,刺激欲望横流的人们麻木的味蕾。
你的滋味连同名字,不,人们更看重你的功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但是,你可曾记得,千年以前,绍兴的蕺山之上,涓涓的清泉溪畔,越王勾践君臣双手捧起你时的苦笑?
是啊,你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你终归还是草!生于这空山幽谷、穷乡僻壤的草!你不会忘记自己的宿命,永远不会!所以,你从不招摇,深居简出,用静默的眼神,铭记阳光雨露的惠赐,学会感恩。
你更像一位隐者居士,冷眼看惯秋月春风,看破尘世烦扰,修成一种无我境界。
而这层境界,又有多少人能懂?
山竹笋:拔节雨中听有声
山笋尖尖地拱出了地面。一根,两根......沾着几粒泥痕,凝结一串晨露,如刚落地的婴儿,一切都是新的。
山野里的生命,正疯狂地穿越时空,无边无际地伸展。漫山遍野,浓墨重彩。
生命的色彩不止于花的五彩缤纷。一个尖尖的春笋已经让我销魂!
我听见,你笋叶开落和拔节的声响。尖尖的希望,铿锵的宣言,响彻山林。
有花朝奉也好,无草相伴也罢,春色烂漫中,你攒足了劲,冲破盘根错节枯叶覆盖的泥土,向上,再向上,不顾一切地向上,直干云霄。
有序地拔节,放纵地蹿高。因为外面的世界实在很精彩!拥有了阳光和雨露,面对花好月圆的诱惑,你开始有了灵气,有了思想,而且日渐活跃。不甘作后起之秀,胸怀成竹、高高在上、让人仰望才是你的梦想。
但是,成长路上不会总是风平浪静。竹秀于林风必摧之,心欲静而风不止。高处不胜寒。这些,你都不惧怕。
你总是昂昂而立。你总是欣欣而歌。只要幼嫩的时候,不被戕伐。或者深藏不露的野心未遭夭折。我赞美你歌唱你,也是在赞美生命,歌唱生命!更是在赞美青春,歌唱青春!
山笋尖尖上蕴藏着的希望,是春天的希望,是生命的希望。你已冲破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表象,诠释着一种虚怀若谷的胸襟、一往直前的勇气和不屈不挠的精神,高风亮节,坚韧不拔,自强不息。
逆境中修炼。顺境中创新。
从笋到竹,你的信念是何等的坚定!经受了多少彻骨的疼痛之后,你终于焕发成青青翠竹。涌绿摇翠、雄姿英发。一杆杆,一片片,汇成百里竹海,织就生命翠绿的祥云。竹海听涛,风起云涌,随大江东去,淘尽千古风流。
笋,是一种希望,是翠竹最深厚的底蕴;
竹,是一种成功,是春笋最出挑的慰藉。
从笋到竹,没有太多的故事情节,但内中藏着精辟,凝着理念,透着哲学。笋与竹,都是心路的指引,生命的勃发;竹与笋,都是青春的丰盈,物事的挺拔;雨后春笋,这是希望;势如破竹,这是气韵;胸有成竹,这是信心;虚心劲节,这是精神。
蘸墨写杆,侧锋枯笔,写意胸怀成竹;制竹为管,汉简汗青,书写千年文明;一杆修竹,萧笛之声,氤氲了潇湘馆忧伤凄美的相思泪痕......
然而,它们无视于太多心高气傲的咏唱,一切都如这山中的过眼云烟。所以,它们懂得宽容和理解,淡泊名利与物欲。
只要根不死,来年的春天,还会有满山遍野的笋!
山蕨菜:蕨芽珍嫩压春蔬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饮风雨,宿青山。瘦削的风韵,碧绿的裙。窈窕淑女的语言和笑靥都与你有关。
拳拳之心,包裹着少女般的羞涩,总是低头沉思,要花作媒么?挽起发髻,明天将成为谁的新娘?
五月的山野。雨露。艳阳。是你出嫁的佳期。是谁将你一把把采摘?在阳光下风干了忧伤,攥紧的小拳头未及伸开,便老去了,褪色的旧梦变成紫褐的模样。清唱一曲乡间小调,带着清脆的响声逝去。
采摘的佳期,你颔首等待,等待一场不可言喻的爱情——除了这爱情,谁能和这样一场盛开媲美?谁能呢?
可你知道,错过了嫁期,就要等到来年。来年再等不到呢?也许,也许就要等待一生一世的呀!过了这几日,过了春天,青春会在一瞬绽放,舒展美发,然后慢慢变老。
你立足简朴贫瘠的土地,卷曲的手,如母体中的婴儿。天生纤细柔弱,像红楼中的黛玉,却从不泪光点点,弱不禁风,娇喘微微。总是举拳傲视苍穹,笔直地挺立,撑起不倒的意志,更不会摧眉折腰。
你不尊,也不贵,如同落定的尘埃。既无花,也无果,却孕育孢子,传播那久远的梦想。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年复一年,母仪天下!对你也是一种慰藉吧。毕竟你完整体验了一次生命和母性的幸福啊!
山蕨菜,是属于乡村的。
你很久以前是草,昨天,从根到茎,都成为我的至亲度过饥馑的稀稀的梗汤。因此,你就是野菜之王。今日,你的清纯被掐得肝肠寸断,然后,再往伤口上撒一把盐,痛着自己的痛。你深深的蕴积也被绞得粉身碎骨。
你的宿命很苦,很像我的父亲,还有和父亲一样的乡亲。捏紧拳头,躬身,低头,含辛茹苦,面朝黄土,走过了大半个世纪。
你很苦,苦恋这方故土,代代默守无花无果的清贫,让人品味一种精神一种风骨。
春天来时,我们一起发芽。
蒲公英:春光迤逦伴东风
春天,遍地的蒲公英破土而出了。一棵棵不起眼的小草。
扎根大地,拔节生长,最终要飘到天空里去!
一袭淡泊无争的姿态,任生命在朴实无华中鲜亮。
圣洁的花开了。一朵,两朵,无数朵......笑在春风里,笑在岁月前头。清清的绿,淡淡的黄,多么美啊!像母亲发髻上的那朵簪花,耀眼到极致。
然而,终于有一天,风吹花落,生命不再鲜活。但你并非凋零。你顶着一头一触即散的绒球,毛茸茸地在风中摇曳。撩得人心里痒痒的,暖暖的,多少个诗意的梦想被点亮。花絮飘然散开,随春风飞翔。纷扬如音乐。一路笑着,舞着,飘向远方。
生活在低处,生生不息的心却飞得很高,飘得很远。
青春的花季,你诗化成天上的云朵,多了一种优雅和婉约。一颗快乐的心随着你的籽粒徜徉于蓝天白云间。
你是人间爱的天使!一袭金黄,总是向着太阳微笑,笑得多么灿烂,多么坦然,像母亲最后的笑靥。
人生正如你的种子,不管飘多远,总会落地生根。
你是永远的流浪者,生命却无限地延伸。那些飘逸着籽粒的你,是上天派往人间的信使;是母亲随风而去时,撒下的绵绵的爱!
季节轮回中,我疲惫的身心很苦,很苦,如同浸透了苦苦的药香。能否足以让我心底的那朵蒲公英复活?
四月。清明。母亲的坟茔上,开满了蒲公英。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它带走?
苦苣:田间地头自坚强
冬天行将过去,大地瘦成一张白纸。
我的母亲,蹲在一朵开始萌发的苦苣菜边。春天要来了。她说。
春风过处,苦菜无边无际地绿了。酽酽的绿,暗自凝香。
阳光一天暖似一天。那些苦苣菜,怜惜谁上火的眼角,似乎有些疼痛。
我那远在山村的乡亲,正像一棵老去的苦菜,但他们的命运比苦菜悲苦!似乎生来就是食酸菜的命!
他们满田野寻找,然后按在坛子里,酿成一缸潦倒的酸菜。冬春四季地吃着,一日不见,空落的心,如隔三秋似地挂念。其实,我也只是一棵普通的苦菜啊!和他们一样。
苦水在你的心底充盈,摘了根叶,伤口溢出的白,是你的汗你的泪你的血。飘散苦涩的清香,流淌苦苦的甘甜。苦了我儿时的生活,甜了我今日的记忆。
不求招蜂引蝶,无意讨人欣赏,一昧在轮回中,感悟炎凉。把所有的欢乐与感伤,都交给荒野,让命运在风雨中涤荡。
满心苦涩的苦菜,像我的初恋。
我们都在苦苦寻找。我在寻找爱情,你在寻找悲苦。可是,我的初恋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我们都在做梦。你的梦,被荒草和藤蔓纠缠,被树叶和庄稼遮掩;我的梦,被生活和女人纠缠,被主义和公务遮掩。
生长还在延续,花,依然开放。
【作者简介】:万太军,男,汉族,网名随心所语,1972年11月出生,康县人,现供职于康县畜牧兽医局,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2003年开始文学写作,工作之余创作散文、散文诗和诗词200余篇(首), 2007年春触网写作,在《散文诗》、《中国散文家》、《散文诗世界》、中国散文诗网刊、《精彩》、《当代散文》、中华网络文学院、《诗网络》网刊、西北文学网、《甘肃日报》、《伊利晚报.天马散文诗专页》、《北方作家》、《大唐民间艺术》、《牧野》、《陇南文学》、《开拓文学》、《陇南日报》、《开拓文学》、《山溪》、《同谷》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