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标签被撕掉了,却又贴上了“不好看”“太难懂”等新标签,消费主义需要“都教授”,不需要萨拉马戈,不需要小说的嘲讽与沉思。
“虽然我活得很好,但这个世界却不好。”透过这句话,大概就能猜出若泽·萨拉马戈是个怎样的人。
对绝大多数国人来说,若泽·萨拉马戈这个名字很陌生,他是199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迄今为止唯一获此奖项的葡语作家。
不能怪人们无知,到目前为止,国内大概只出过两本萨拉马戈的书,一是《失明症漫记》(即《盲目》,诺奖获奖作品),一是《修道院纪事》,在市面上均难找到。而另一位葡语作家、巴西的若热·亚马多的书,至少能找到20种中译本。后者曾说过,每个作家都应该读读《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并将该文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我们的文艺是为什么人的”想明白,他被国内媒体称颂为“一位写人民的作家”。
我们看到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之间,难免有差距。好在,今年新经典公司即将推出萨拉马戈的《双生》《复明症漫记》《石筏》《洞穴》《死亡间歇》等。对于有心人,至少有了更多了解的机会。
然而,还有达里奥·福(1997年获奖)、伊姆雷·凯尔泰斯(2002年获奖)、德里克·沃尔科特(1992年获奖)、希尼(1995年获奖)……这个名单太漫长了,不得不说,我们对当代世界文学几乎是无知的。
25年前,我在中文系读书时,从教材中几乎看不到1900年后的西方作家,不禁奇怪:曾孕育过司汤达、托尔斯泰等巨匠的伟大写作传统,为何突然中断?据茅盾先生在文艺随笔中说,那是因为西方文化腐朽了、垂死了、畸形了。
25年过去,我们在多大程度上突破了原来的判断呢?虽然腐朽的标签被撕掉了,却又贴上了“不好看”“太难懂”等新标签,消费主义需要“都教授”,不需要萨拉马戈,不需要小说的嘲讽与沉思。
如果说获奖作家尚且如此,则常年居于预测榜高位的作家就更为落寞。比如阿尔及利亚女作家阿西娅·吉巴尔,过去5年一直位列前10,可直到去年国内才有一个很短的中译本《房间里的阿尔及尔女人》;再比如匈牙利的彼得·纳达斯,多次列入前三,目前却没有中译本;至于莱斯·穆瑞、卡塔利斯库、班达里等,恐怕更是犹如外星人。
其实,诺奖未必能体现当下世界文学最新成果,毕竟它是“老人奖”,带有盖棺论定的意味,获奖作家基本告别了创作盛期,109位获得者年龄加起来达7028岁,平均年龄64.47岁,而近10年更是达到惊人的70.5岁。
换言之,诺奖奖励的是20年前最优秀的作家,就算能给中国的写作者提供一个标尺,这个标尺也早已过时。而当下西方作家关注什么,他们在写法上有什么创新,他们有什么新的思考,我们无从得知,只能在别人20年前的感觉中寻找共鸣,并为之嗨得要死。
世界眼中的大作家,我们眼中的陌生人,世界的旧趋势,我们的新宠物。当我们畅谈“与世界接轨”时,不应忘掉,我们接的很可能是低层次的轨,是一美元等于6.126元左右人民币的轨,在精神层面、文化层面乃至情感层面,我们依然存有很大的误读,依然是个“陌生人”。
不能忽略这个误读的副作用,翻翻当下的语文教材就能明白,我们还在按传统方式培养孩子,还在把文章无限拆分,使其从生命体变成一个个段落、句子、词汇、中心思想。收入的许多文章是当代人的拙劣之作,它们能被选入,仅仅是便于拆分,从小到大,孩子们看到的只是一堆适合装配的文学垃圾。
我们在不知不觉地建造一个信息洞穴,以为这里可以藏一点私货,可以保护暂时的平安,却不知洞穴将遮蔽视野,毒化心灵,一旦我们习惯了在屏蔽中生存,就会像所有穴居动物那样,对束缚与压抑产生依赖感,甚至从中体会到幸福。而一个习惯于被绑缚、不期待飞翔的灵魂,如何才能达到更高境界?
在人类的认识中,有一个不等式:从已有的东西中失去一,我们往往看成十,为之长久苦痛,而从未有的东西中失去十,我们往往看成一,以为这是难以避免的事。其实,两者同样是损失,但后者却被轻易原谅。
究竟错过了多少个萨拉马戈?细数起来,实在太多,由此知道我们与文明之间仍有太遥远的距离,也许要一两代人的跋涉,才能真正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