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抒情诗,决不能排斥个人情思。做“思想觉悟大提高”的“押韵传声筒”不行,“文学工具论”早已废弃。从“我们”到“我”,是新时期诗歌的重大转折。这些年来总的感觉:该领域压力大,起色却不大。政治抒情诗的作者姿态没有放低,也没有在意象的高坡上张扬青春之旗。有所作为者不多。好多人凡见政治抒情诗,均斥之为“口号诗”,都不愿读具体作品,还在一旁冷言冷语。
1.90年代以来的诗歌面貌与猛进的中国不相称。
国家战略和大众生活被不少诗人漠视。诗人的时代责任感过去被过分夸张,现在却以远离政治为荣,以鄙视崇高为乐。小情调、小思想、小境界走俏,特别私人化的东西太多,缺乏对重大事件的关怀。诗人是民族的一员,很难超越具体的政治。政治题材怎么与诗歌艺术紧密融合,怎么大踏步进入大众话题,难题重重。理论界有些混乱。政治抒情诗的阵营里,审美标准又远离了艺术,平庸之作被吹捧的现象屡屡发生。这样,就加剧了有心人的冷笑。
2.政治+抒情并不等于诗。
大题材的诗歌,往往失败于空泛。政治术语频频入诗,直露而少“诗美”。如何将大题材与小细节结合,是一个大课题。将个人经历与时代背景结合得越巧妙,越容易打动人。军旅歌曲《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对我们有启发“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你的纤手离开我的肩膀,/我不会低下头泪流两行,/也许我们走的路不是一个方向,/我衷心祝福你啊亲爱的姑娘。/如果有一天我脱下这身军装,/不怨你没多等我些时光”。
作者抓住了一瞬间,文章却做大了。有画面,有十分开阔的背景,更有人情味。揭示了内心活动,切入点巧,感人。而靠概念生产出来的“政治抒情诗”是短命的,充其量是配合形势的产物。何其芳早就认为“诗究竟还是不能走标语口号化的道路”。“万山红遍,繁花似锦,战旗飞卷,鼓角震天”,那是诗的悲剧。但是,有些作者抱着自己拥有的重大题材不放,听不进尖锐的批评。殊不知:专门为革命创作的作品,不一定是好作品。
3.很多人总以为:政治抒情诗质量不会高。
有些诗人有很高的艺术造诣,但长期对这个品种不屑一顾,有些著名评论家索性将其打入了另册。有多少警句、妙语,是思想性、艺术性的量化,得下苦功让想象的异峰一再突起。公刘笔下诸如“旗应该永远是风的朋友/风,就是人民的呼吸”的佳句比比皆是,这才是大诗人。你能爆出“湖泊学会了思考和宁静/炊烟也有了高蹈的哲思”那样的火花,读者也会叫好。猛战士也藏有私情,真豪杰均怀柔意。改变了绮靡词风的苏东坡,即使低回长叹,也极富感染力。不要说:怎么又来了——那种以最容易的排比句形成的所谓“澎湃的气势”!
4.是否能让读者读下去,是硬道理。
诗越长,感染力这个对手就将你的毛病挑得越多。缺乏思想、生活、艺术的准备,千万别图长!这三项指标会告示:有些作者的艺术准备不足。诗,不是越长越有震撼力的。几千行靠什么支撑?再重大的题材也得是诗啊!塘面挖得这么大,井眼如果缺少,就会在概念上兜圈。光注意到了古寺、石窟、彩陶、竹简、丝绸、瓷器、壁画、弓刀、化石、旧石器、甲骨文、古长城、火药、指南针、造纸、活字印刷等等意象符号,或者扫描了170多年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卢森堡、米歇尔、蔡特金、伏契克、卡斯特罗、铁托、格瓦拉等众多人物,是远远不够的。这些符号或者人物,没有了不一样的当代表情,就会成为读者眼前匆匆的过客。
5.抓住细节,才能避免陈词滥调。
宏大叙事时,光抓住重要节点、中心事件、关键人物还不行,得用诗的手段。不能把豪言壮语当作材料。细节永远是第一位的,蕴含诗意的细节掌握得越多,想象的空间就越大。抗雪灾中的一些佳作《一辆汽车在风雪中爬》《听父亲在电话里说雪》《致照片上啃雪团的士兵》,就在于精悍,在于小画面,在于微观上的深入。有些作者就乏力在整体构思的细化上。
正面攻,当然也可以,但很吃力。作者疲于奔命,往往浮光掠影,虚火过旺,形象思维却越来越弱。在设计宏大的框架以后,内装修没花大力气,好多部位就成了半成品。
目前用诗写史,翻山越岭者众多。史得缘于诗,缘于情。精心布局是第一步。汤汤松的《东方星座》细写56个民族,刘俊科的《红歌情怀》从一首首歌曲入手,角度很独特。这是十分聪明的。如《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那个高高的谷堆/一粒粒都是妈妈的心事/她只是挑出几颗作为种子/埋在青春的心灵/远逝的记忆,唤醒麻木的幸福/一个谷堆,避免了大地的荒芜。”
同一个题材一定要绕过熟门熟路,不能让人感觉雷同。如:“他走在浩荡洪流的涛头/他最先看到了那片绚烂的风景/他高声说出心中的联想和感情的涌动/他用诗歌般美丽的描述,表达日出的壮美。”而在50年前,蓝曼就在题为《毛泽东》的诗中写道:“千千万万中普通的一个,心中却又把千千万万人包容。伟大的名字划出了一个时代,一句话道破了世界的风向。”哪个有冲击力?
6.对发表的政治抒情诗,为何一针见血的批评较少?
从事政治抒情诗创作的,有的有官场背景。评论家的笔墨,不能光围绕着作者涉及的政治题材重大,就先给予盲目的赞扬。作者也不要为自己站在了风花雪月派的对立面,表现了“大我”而沾沾自喜。要知道:写什么其实并不重要。真正亮自己底气的,是看你到底怎么写?作者都有自己的内因。请扪心自问:为什么写?为何不能与读者多一些内心深处的情感交流?
7.以为“诗与政治没有关系”,是一个误区。
瞿秋白说:每个文艺家都是政治家。贺敬之说:“否定诗与政治的联系,也是一种政治!”艾青说:“‘政治敏感性’当然需要——越敏感越好。但是这种‘敏感性’又必须和人民的愿望相一致。”不能说诗人写了政治,水平就差。真正优秀的诗人,在消费至上的市民意识中,凸现了一系列有文学审美视角的诗作。他们的笔深入心灵,越挖越深。在赞歌、颂歌以外,还拔出了批判的剑!
雷抒雁写道:“一位红军老兵/永远难忘他陷进草地泥潭的战友/那最后举起的拳头握着最后的党费”,让人心动。白桦更是振聋发聩:“失明不是最大的缺失吗?谢天谢地!自己的眼珠还在,而且熠熠生辉,甚至咄咄逼人。”陕北的一首不知名诗人的《卖红薯的老人》:“滚烫的炉膛/一肚子火/每天,都有作品/新鲜出炉/不为民做主的官/卖不出他这样的/好红薯”,联想奇特。
8.当代政治抒情诗唱响盛世之音。
慷慨激越、直抒胸臆的诗风,的确是久违了。但必须指出的是:被评论家赞赏的这种“诗歌品质”,恰恰是当前政治抒情诗最常见、多发的毛病。豪放,易。细腻,难。读者对作者的那种激动并不买账。虚张声势不行。想一想:该如何唱响鲜龙活跳的“主旋律”?政治抒情诗首先得是诗,得动情。如果在意象、语言等诸方面,还拖着从前“假、大、空”长长的尾巴,豪情万丈就将白白流去。不能以精美的构思打动人,政治抒情诗怎么生存?要给人以陌生感。“自我”特征就体现在对事物的独特敏感与发现,这是一种“看家本领”,目的是为了表达得更有个性差别。千篇一律,就不能满足艺术的需求。
读多了那些粗糙的“宏大叙事”。我们就更加欣赏《你是我的眼》:“是不是上帝在我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如果我能看得见,就能惊喜的从背后给你一个拥抱”,更加呼唤马雅可夫斯基那样新锐的想象:“红旗早已不再哭肿眼睛,因为党,有一只长着百万个指头的手”!
有了那片在悲愤中歌唱的小草,有了那只冷对各种诱惑的华南虎,有了政治与抒情统一于审美的正能量:太阳,可以是你的,也应该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