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院校开学,录取新生的报到时间到了。这天凌晨,从城郊某个机械厂的家属院里,出来了4个人,其中一位年轻人拉一辆装载行李箱、包的木排车,其余3人跟在车后,他们一路说着话径直向汽车站赶去。跟在车后的是一家3口人——母亲、女儿和儿子,那位拉车的是这个厂的一名技术人员,名字叫黄涛,女儿和儿子都喊他“黄哥”,他们是一起送女儿乘汽车去本省内一所专科学校报到的。送上汽车,母亲还在车窗外叮叮嘱瞩,直到汽车开动,目送远去后他们才返回家。
母亲叫林如黛,39岁,是这个厂的科室干部,去专科学校报到的女儿叫周冰冰,今年19岁,小儿子周露露16岁,在某中学住校读初三。
这位黄涛、“黄哥”参与这个家庭去送行,以及他与这个家庭的关系,需从头说起。
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我国虽处经济困难时期,但政治气氛不减,运动仍然连续不断。就在这个时候,从省会城市的一个大企业下放下来了一对夫妇,男的叫周宏,是高级技术人员,女的便是林如黛,还带有一个周岁多的小女孩就是周冰冰。据说因为周宏历史有点问题,不适宜在这个大企业工作才下放的,妻子跟随。
他们来到这个机械厂后,周宏仍做技术工作,并兼任总装车间的主任,妻子在科室做行政工作。周宏机械技术高超,领导安排,让他带了两个徒弟,一个就是黄涛,是技工学校毕业的,另一个叫王天民,曾是本厂的技工,两人都20多岁,现都是见习技术员。但论技术,黄肯钻研,常常埋头于车间的机器设备旁,甚至废寝忘食,已具一定水平;而王是个预备党员,积极追求“政治进步”,技术上不及黄。多种原因,王已结婚生子,黄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有,他自己却不着急。
过了几年,周宏夫妇又有了个男孩,就是露露。这期间虽然运动频繁,但也不全是“整人”的,也有经济调整、发展生产和农村方面的,周宏虽有所谓历史问题,但牵扯不着,因而工作和生活得都正常而平稳。
但刮起“文革”风暴后就不同了,没过多少时间,特别是到了“清理阶级队伍”阶段,到处都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喊叫声,把许多包括已结论和已处理的人的问题,不管是人民内部矛盾还是敌我矛盾的,又以大字报、大批判等“四大”形式揭露出来了。这个厂里,周宏首当其冲,“造反派”通过串连和搜罗材料,在揭出了他原来的“历史问题”的同时,更上纲分析说他是“被城市大企业清除出来的”坏人,不能在城市的大企业工作了,在这企业里也是危险分子,又揭又批,搞得很够温度。
随着运动的深入,造反派又揭出了他的一些“现行”罪行。譬如以他为主搞的一次技术革新,费工时不少,耗用材料和加工件一大堆,最后失败了,经济损失很大;还一项是车间里曾发生过一次由电线引起的火灾,虽及时救下了,但造成停产两天和一定的损失,以此联系他的历史问题,上纲揭批为“阶级敌人”的“有意破坏”。厂里给他设了大字报专栏,全车间也都贴满了,一连多少天揪来揪去,“别烧鸡”,挂牌子,进行批斗和游街。当时的舆论和倾向就是:哪里的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对“敌人”批斗得厉害、甚至过火,就证明是群众真正发动起来了,而且只许“造反派”哪怕望风捕影地揭批,也不准“反动派”反驳和声张,只要把你揪出来,你就只能听从摆布,实乃无情地践踏、蹂躏和虐辱。
周宏实在受不了这长时间连续不断地残酷折磨,尤其对其躯体的刑罚和精神的打击,例如挂在脖子上的大牌子上,再拴上铁制机件,不只是勒得肉疼,一躬腰就被坠倒,倒地后就用脚踢,逼他再站起来;揭批高潮时,不准回家,也不准送饭,让其睡在车间的地上,一天只给吃一次饭,派专人看管。他几次上厕所时想爬墙逃跑,却无一点力气,也不忍心扔下妻子和孩子,实际也无处逃跑和跑不掉。当时,别说他这城市来的老知识分子,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就是一些工农出身的领导干部,被以“走资派”罪名进行残酷批斗,不是有的也受不了而自杀了吗?所以他苦苦地思前想后,最后想不开钻了牛角尖,未向妻子透露和交代一句话,忽然于一天晚上在车间里上吊自杀了。那时凡是在运动中自杀的都不用调查和分析,统统归结为“畏罪自杀”。而且接着又被加上“对抗运动”、“背叛革命”等罪名,再“愤怒”声讨和继续批判。
死了丈夫就是塌了天,而周宏是畏罪和逃避斗争自杀,罪加一等,境况就更加凄惨,可想妻子该是多么地悲伤和难过,可那年代只能自己承受,谁能、又敢于同情呢?不仅没人管,妻子和家庭反而受到牵连,成了“现行反革命”家庭和家属,时时受到歧视和打击,处处抬不起头来,一家人生活也带来了实际困难,因为只有妻子一人较低的工资收入了。幸亏军代表按照政策做工作,孩子尚能继续上学,她继续上班,才得以生存和生活下去,其悲惨程度不言而喻。
那时,像林如黛那样的家境再艰难,也没有人敢去帮助,甚至没一个人去说句安慰的话。就说丈夫周宏生前所带的徒弟,总应是师徒关系吧,可那个王天民不知是为“划清界限”还是别的原因,从此未朝面过,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只有黄涛,好像出于一种真心的感情,也许与他很欣赏和尊重师父的学识及教诲,曾不断地去师父家请教问题和查阅资料,接触的机会和时间都多,自己的知识和技术才得以提高,有种报恩的思想有关系,所以有时暗地里去向师母表示同情,说说安抚贴心的话,若有需要帮忙做的事,也尽量转弯抹角地帮助,尽量不露“马脚”。因为他知道,若被人发现,就可能以“划不清界限”或“包庇支持”“阶级敌人”等罪名受到批判或处理,对师母家也不利;加上平时厂里对他就有“只专不红”和“只知低头拉车,不知抬头看方向”的议论,因而他对这些方面都是很注意、很小心的。
在此后数年的时间里,无论运动、形势怎样发展和变化,实际是时紧时松,因为还要“抓革命,促生产”,黄涛都不顾一切地、也不考虑有什么影响和风险,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一头扎在了生产技术的实践中,刻苦学习、钻研和搞实验,也曾经去借阅师父家的书籍资料,搞出了多项革新和发明创造,解决了生产上的许多难题,自身技术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这应当是先进积极的表现,但他得到的结果却是:因其“又黑又专”和“逃避革命”等理由,数次被“造反派”开除造反组织而排斥在外;在车间里连个小小“纱帽翅”的“组长”也没当上,还说他是政治上“自取灭亡”,一直把他当成“保守”和“落后”分子对待,当然更没人理睬和谈及他婚姻的事了。
直到“文革”结束,政治上拨乱了反正,黄涛不久晋升为工程师职称,还当了技术科长兼总装车间主任。这时他师父周宏的问题,经过组织调查,也澄清了,老问题早有结论无变动,新揭批的所谓那些罪名全都是“莫须有”的,有的是他带的那个徒弟王天民及几个同伙造谣陷害,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想当车间主任的目的,结果也没当上。这次调查清楚后,否定了那些罪名,为周宏彻底平了反,王天民被取消预备党员资格,还被开除了厂籍。
这时,林如黛犹如得到了解放,受到的那些牵连和迫害,也都“一风吹”了,但因其孩子年龄长大和升上了中学,经济上愈发困难,黄涛出于原先对师父家的师徒感情和怜悯之心,曾不断地给予些许地帮助,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因为自己的工资也不高,解决不了大的问题。但师母却很感激,故一再推让,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便常和孩子说黄涛的那许多好处和他品德的高尚,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让孩子喊他“黄哥”,也曾留他在她家里吃过饭。
国家恢复高考后,黄涛师父的女儿周冰冰正是高中毕业,参加考试被专科录取,黄涛听说、也知道了其母亲为女儿上高校经济更加困难而发愁。但当他去了解情况准备给予帮助时,师母说打算卖掉丈夫的一块进口手表及自己的几件首饰,还有丈夫多年购置保存的那些专业技术书籍,也准备卖给旧书摊或收废品的,以此来解决经济的困难。他一听觉得很难过,略加思索后毅然说:“您别发愁,也先别卖东西,特别是师父的书籍资料是非常宝贵的财富,有的很难得,想买都买不到。冰冰小妹上大学的费用就由我给出吧!上大学多么难得啊,好不容易考上了!”“那怎么能行?你给的帮助已经很多了,俺全家都觉得没法感谢你,俺永远忘不了你。…不行,不行,…你到现在还没成个家,下步还得用钱呢!可不行…,再说那首饰以后也没用了...。”师母一再表示谢绝。黄涛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早包好的小纸包,放到桌上,说:“先安排用着,管怎么得买上个行李箱子,买点衣服什么的,回头来看看学费,还有什么费用需要多少,我再拿来。”临走时又说了一句:“没有师父的恩德和教导,也没有我的今天啊。”
林如黛被黄涛的行动所感动了,且不与丈夫的另一个徒弟王某相比,她想到了丈夫生前曾不止一次地说过黄涛那种好学的精神,说以后准能有出息,她也看到了黄涛如何尊重丈夫,对她家关心,以及他的品行表现,她还听到了人们对黄涛的许多赞扬声。她自叹自语:哎,可惜把他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耽误了!继而又反问:那还不是自己的行为、只顾埋头钻研技术,不跟“形势”造成的呀!可是他不这样又哪有今天的成就?林如黛确是从心底里佩服、喜爱又感谢丈夫这个徒弟黄涛的。她特别想到了如今他要包下来支援女儿上大学的这个举动,也是恩情,可不是一般,是太厚重了,该怎么报答啊?就像一桩心事,有时晚上睡觉都在思虑。
这几天,林如黛陪女儿去商店买东西和在家帮她给整理物品做准备,她发觉女儿真的是长大了,也明显地成熟了,好像还具有了父亲的某些遗传基因,比如心地善良,正直稳重,头脑聪慧等等。就说身材和脸庞也长得匀称、美丽,心下涌起一阵欣喜和爱慕的感觉,她想象着女儿考上了大学,又有这等素质,今后未来的前途一定很美好,自己能不能沾光不说,总也值得自豪。
突然,她脑子里闪出了黄涛的影子,黄涛的优秀是完全可以与女儿的这些长处媲美的。她灵机一动,我这心爱的女儿能配黄涛这样的好人吗?或者反过来说,黄涛这个好人能配我这心爱的女儿吗?她静下心来细细地思量了一番:啊,可惜年龄差距太大,黄涛这年是32岁,比女儿大13岁,差的太大了,而且黄涛已耽误了时间,应当快些成婚,女儿却还要上好几年学,真有点不凑巧。可是,女儿若失去黄涛这样的人才确实太可惜,黄涛找不到像女儿这样条件的也是遗憾。她平衡来,平衡去,总觉得丢弃不下。便假设了一下:那就算是把所大出的岁数作为“报恩”来看待行不行?因为恩情是一种高尚的奉献精神,是无法用任何价值衡量和回报的,即使要“回报”,也只能以某种意义的奉献来表达,那么,这年龄问题可不可以视为一种精神的东西,予以奉献呢?她觉得这应在情理之中。如果把这些道理都摆出来,她相信女儿有可能会理解,她这是第一次在头脑里形成把女儿嫁给黄涛的念头。
但又一想,事情恐怕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黄涛或许问题不大,主要是女儿,很可能会有思想阻力,因为这终究是关系到生理和形象的方面。可是凡事没有绝对的,现实中还有叫做“对眼”的巧合呢,就是说明明条件不怎么样,甚至有明显的不足之处,一旦“对了眼”,就看着什么都好。撇开这些,也还有比如民间流传的“某女子虽丑却温柔”、“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的笑话,这实乃哲学上的“一分为二”观点,况且黄涛除了年龄大些——亦非过大,其他方面可以说找不出任何疵点来,相反却是才华横溢,再退一步说还有“一俊遮百丑”的说法呢!这样分析起来,她觉得女儿完全有可能同意,但还需慢慢地做启发和引导性的工作,现在显然太急躁,绝对不行,也不能说出来,免得影响她学习。
林如黛已基本考虑成熟,也算拿定了主意,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好受和踏实些。即使从另方面讲,若没有这个年龄的差距,反倒体现不出我们真诚地心意来呢!正好黄涛又一次来送钱时,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她说得甚为婉转,也很全面。她说:“你那个小冰妹能被录取,尽管是专科,我觉着也是不错的,这些年学校里哪学到什么文化呀,整天闹‘造反’,搞‘革命’。唉,还有咱这个家,她爸爸冤死了,我也无心关照她们,全是她自己的才分和努力,她也真和她爸爸一样,懂事理,明是非。就说对待你的工作和表现吧,你师父曾多次说过你一定会有出息,可小冰女儿竟然也这看法,她和我说,你与众不同,说你有眼光,肯努力,有一种很可贵的精神,她好像很喜欢你这样的人。她还有愿望,说什么...有愿意...愿意...嫁给你的意思呢。她曾问我行吧,我只是说你还上学,人家不能再等了。她反而说,为了你,就是上学期间结婚她也同意。”林如黛显然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和她的打算,一心欲把女儿嫁给他,把女儿还根本不知道或许也没想到的事就当做真的事说出来了,而且编造得那么切合实际,理由那么充分,就像真的一样,根本没顾及女儿万一不同意该怎么办。问题是她说了之后并未后悔,只是在等待黄涛的反应。
黄涛听完师母的话,感到很突然,他从没向这方面想过。因而脸颊阵阵发红发热,表情也有些激动。随说:“这不能行,也别这样想,冰冰小妹确实不错,就让她一定上好学,以后定会成才,也会有幸福的归宿和未来,我们应当祝贺她,帮助她。我这年龄哪能行?再说,我好像习惯了,对婚姻并不是多么急迫了,也是工作忙、精力来不及的关系,我现在正考虑着很多有关生产领域需要改进的技术方面的问题,所以婚姻暂时还没拿到桌面上来呢。”“不,黄涛,年龄大小,小冰女儿都知道,她还说高尚的婚姻,年龄不是条件,历史上和现实中,及至世界上都有先例呢。她说的我也同意,你应该考虑这事了,要不,要不,等她上完学再办,只两年时间也不算多长,你先忙你那技术上的事,但咱可先定下来。”林如黛显然是继续编造理由。黄涛还是不同意,便又说了不少的道理,例如说:“小冰小妹要在大学里待两年时间,也会有结交和选择心上人的机会和可能呢!那里会有更好的理想的人才,还是别考虑、也别定吧!”可林如黛还是不怕罗嗦,一 一地予以辩驳,最后黄涛真如“盛情难却”似地,其中也有无奈和勉强的成分,终于暂时表示同意了,说等她毕业以后再结婚。
周冰冰学的是医学,她深知自己能上上这大学,确实是幸亏父亲的徒弟黄涛哥的帮助,她心里一直很感激,她要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倾心地报答,决不能忘了。但她并不知道也从未想过嫁给黄涛的事,所以很安心很刻苦地学习。
林如黛自从和黄涛说定了这件婚事后,觉得心里宽松了许多,与黄涛在感情上也明显地近乎了。黄涛也有事无事地去师母家坐坐,随便聊聊社会上或生活上的一些琐事,何况他每月还要给周冰冰寄生活费呢。但是这件事,林如黛不打算就此告诉女儿,她的考虑是:头一年先不说,好让女儿安心学习,不受干扰,但可通过写信,做些引导性的酝酿,譬如有意地多说说黄涛的人品、才华、相貌等等的优越方面和给以褒扬性的评价,这样或许随时间的推移,“潜移默化”而“水到渠成”,不用直接以语言谈及,女儿会主动提出,那不就是事半功倍了吗?即使达不到这样的目的也没关系,可于第二年再告诉,起码这时女儿已有了相当地好的印象,容易做通工作。她说她了解自己的女儿,相信这事定能成功,不需担心。然而黄涛却不知道师母的这些打算,还认为是周冰冰真的向他求婚的呢!
就在这时,有一次黄涛来家,师母把一个小盒里的首饰和他师父的那块手表,拿给他看,并说:“你说的是啊,那书籍资料是不能卖,也没人要,卖废纸能值几个钱?我一时急了,就想到了‘砸锅卖铁’这句话。”她拿了一副手镯摊在手里说:“这些首饰其实也很少,不值多少钱,都戴旧了,是结婚时你师父送给我的,他家是上海,也不是资本家,总还是城市的人。”黄涛看到,这手镯是白银的,还有一副耳坠和一个戒指是黄金的,再就是一块瑞士“英纳格”手表,大方样式,弹簧不锈钢表链,虽是旧的,却很好看。师母继续说:“这些东西就算能卖点钱,实际也还是不够,那咱就不卖了。”显然是因为说定了婚事,才说不卖和用“咱”这口气的。黄涛先说了“幸亏没被抄家”,也说了“师父没有一点‘反动’表现,是强加的罪名,也抄不了家。”然后说:“是啊,就留在家里用了吧,这些东西是大城市人的普通饰物,人家一直是戴用的。”师母也接上说:“我来这里之前就摘掉不戴了,那就给冰女留着。”然后,她专门拿起那块手表,举高了一下再递给黄涛说:“这块表你师父最喜欢,金色秒针,夜光时分针,宽边全钢,他说这牌子、这名声和样式,最配有才华之人了,你就戴着用吧!”黄涛一听,颇感受宠,一面伸出手脖,一面说:“我有了,要不,也给冰冰留着吧!”师母说:“不行,她不配,也是男式的,只有给你戴最恰当,也算你师父的那些意思吧!”黄涛接过表来,换在了手脖上,郑重地说:“我要加倍努力,争取成为师父本领的继承人。”
他自己那块手表是杂牌,很快处理掉后买了一块女式小型手表,准备送给冰冰的,可是师母说她已把她的一块坤表给冰冰戴去了。在此状况下,她若有所思且感兴奋地说:“这块表就送给我戴吧!至少是你的心意,也有‘礼物传情’的说法呀!”
时间不觉过去了好几个月,由于黄涛和师母因亲情关系接触地多了,各方面不再像过去那样客客气气、板板正正地有所拘谨了。黄涛有时去师母家帮忙做些零碎活,有时帮师母搬带东西去家,也不止一次地在师母家吃过饭。有次星期日,师母家找人修理房子,黄涛去现场掌管和操扯有关的事,搞完后有些累了,吃完中午饭就在师母家睡了一觉。他醒来后,看见给放下了蚊帐,防止有苍蝇,桌上有一杯新沏的茶,关照得很周到。师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睡着了,他下意识地眯缝着眼透过蚊帐的纱网,细细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匀称的身子衬上合身的浅花色褂裤,恰到好处地自由弯曲后倚在靠背上,随着低下的头,两缕黑丝垂至脖颈,脸颊显得更加滋润、美丽,没什么老相,倒像是年轻的姑娘,他禁不住地看了一小会。
这时的黄涛并没考虑很多,只觉得师父家确是有文化素养的家,从家里的摆设、待人接物、说话、规矩等等方面,都不同于一般人家。眼前这位师母,光说名字也就明白了,虽不及红书上的黛女,可也当属俊美之列,且年龄尚不到不惑之年。也许就是大家闺秀出身,怪不得能当科室干部,说话做事也具相当水平,而且有知识,有造诣,相处会让人感到和谐、亲切,还觉得能从其身上学到些什么呢。有这样的家庭和父母,当然就有这样的子女。黄涛认为周冰冰能考上大学,其弟弟露露也没问题,自己能找上冰冰这样的妻子,应当说是幸运和奇遇,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人家有点吃亏,尤其这年龄差距,自己有点配不上她,感到有愧。
“无巧不成书”,现实中总有凑巧的事情。就在黄涛对师母家及家里人好感并予较高评价的时候,有一次,他去师母家,随便翻阅桌上的一摞报纸,发现了师母写给女儿的信,随意夹在了乱放的报纸里面,不知是作废的还是尚未邮寄的。他随手看了一遍,信上并没说他和她女儿婚姻的事,却说了他的许多优点,尤其是品德方面的,反而还说到女儿如果要选择对象的话,要应当注重类似这些方面的条件,说女儿既然面临这个问题了,就要慎重对待,决不能“有求必应”等等。黄涛当时有些迷惑,也真摸不着头脑了。从信上看,分明没有其女儿要嫁给自己的这件事,可为什么说得那么详细和肯定呢?也不能乱怀疑师母是说假话啊。经琢磨猜测,特别是再联系师母的人品、素质和才华,他断定绝不是欺骗自己,而很可能是有更深刻的寓意。从她的文化知识、社会经验等许多方面看,她能有这个水平,就像书本上有的如“激将法”、“欲擒故纵”等那样的谋略,通过“运筹帷幄”,能使一件事情不费过大的周折,就会干净利落又圆满的实现。
所以黄涛未急于去找师母探听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由此想到了另一个方面的问题。他想,师母若真是如自己猜想的那样,是她主观的意思,来了个“先斩后奏”,还没和女儿商量的话,倒是更好,可借此机会,将计就计地从中退出来。因为这本来就有点牵强附会,人家是诗第闺秀,花季芳龄,怎能与大她13岁的人匹配?已有的那些先例都是非普通人和名人,咱算什么?只是个普通的技术人员。即便她们都同意,恐也难免遭社会上人的讥讽,说句朴实和谦虚的话,就是掠夺了人家的幸福啊!其实黄涛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是今天看到了那信才又加深了思考与认识。
人的本能不只有灵感,也会有驾驭事物使之圆全的能力。黄涛此刻好像两者兼有,他坚信退出与冰冰的婚姻,从许多方面论证应当说是明智的、可行的。可是退出后自己怎么办?另去社会寻觅?那么这边的“冷场”又该怎样收拾呢?是否有不礼貌之嫌?决不能让人家精神受损,最好是求得圆满。他脑子一转动,随之想到了师母之聪慧、才智与容貌等都较出众,毫不差于冰冰,不是曾得到过自己从心底欣赏并钦佩的吗?通过近期较频繁的接触,对其看法,不是减低了,好像是加深和加高了,只说她那一片热心,不是有如姐姐对弟弟的温暖感觉吗?若说年龄她是大了些,可较之自己与冰冰的年龄差距却小了一半,前者即师母较自己大7岁,而后者即冰冰较自己却是小13岁,也就是说,相对地讲前者则更是相适、相近,只是在性别上颠倒了过来,女大男小,世界上哪有只许男大不许女大的规范?何况现实中不乏有此类先例,从人家长相看,甚至不比自己大多少。至于已婚乃至再婚的问题,就总的说,也不应算作什么重要的条件,关键和决定因素是感情和本人的态度,感情是无法用年岁及至价值衡量的。黄涛所思虑的却是唯恐一厢情愿,人家会不会同意?
有一天,黄涛来师母家商量寄钱的事时,随意地先问了一句冰冰来信没有?她情绪如何?然后才有意而巧妙地说:“她可别因俺二人的婚姻影响学习啊,我准备给她写封信。她走后我还一直未写过信呢,只是在汇款单上写上句附言问问好。我准备说说,让她把俺俩的婚姻应该当成她学习的动力……”,他说到这里时,可能出乎师母所料,若这样写,不就把事情暴露出去了吗?女儿现在还不知道啊!立感被动而不知所措,便急忙回应说:“你可别写,写了不好,不好…。”怎么个不好法,显然表达的不清楚、不明确。“我考虑还是和她说说好,我自愧对她太冷淡了,几个月了,连封信没写,都是我不对。”黄涛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管她说的为什么不好,而是欲核实师母所谓给撮合成的他二人的婚姻的事,如果真是如自己所预料和希望的,即师母乃个人的意见和决定,尚未告诉冰冰的话,便正合他意,那就准备退出这桩“既定”的婚姻,也可同时向她表示求婚。师母听他这么说了以后,一时找不出理由阻止他,显得有些尴尬,只好照实而完整地说了一遍,还一再解释了这样做的意图,她说自认为这也是一种艺术,比直来直往效果要好,接着问黄涛:“我这样做,你不会见怪吧?”
黄涛随把自己的那些想法,主要的是退出与冰冰的婚姻及其理由,连同他如何欣赏、佩服和喜欢她,以及他俩年龄差距小等等等等,以情真意切的语言和姿态,叙说了一遍,实际也等于向她提出了求婚。师母先是惊愕、摇头,然后静思了片刻,继而满脸涨红心在跳,猛然表情激动,看着黄涛同样激动的脸,伸出两手将他的头搂到了自己的怀里,腮帮贴到了他的脸上,眼眶晶莹,扯长语气地说:“你真是我的好弟弟,我的后半生就是你的了,这是我如何都想不到的命运和幸福啊……。”黄涛也顺手搂过来,四只眼睛里滚烫的热泪在两人紧贴的面颊上溶和在了一起……。
暑假期间,趁冰冰、露露回家的机会,黄涛与林如黛正式举行了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