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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桂元:文学批评的自律
    • 作者:黄桂元 更新时间:2014-02-12 04:27:06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801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无论中外文坛,批评家的“行当”都不大受人高看,他们常常认为属于“附庸”一类,总觉得是作家养活了批评家。法国批评家蒂博代曾提出“自发的批评”的概念据理力争,认为“它需要的不是学者日积月累的卡片,而是机智、敏感、生动迅速的反应。比诸学者缜密然而笨重的思考,它更倾向于有血有肉、有声有色的体味。……他必有直接的、还来不及冷下来的感受”。很显然,“自发的批评”是一种对同时代作家的批评,是对文学前沿的敏锐捕捉、现场追踪和即时判断,并没有现成可借鉴的成果,他们面对的作家都还活着,且精力旺盛,四面开花,必须大量阅读他们源源不断的作品,付出时间、精力、心血与报刊版面允许而写成的文章字数,常常不成比例。格非就作家何为、文学何为,曾表达过一种加缪式的忧虑,中产阶级强大了,作家的价值也就所剩无几,这时候作家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意义。作家写作依据的是自己的现实经验,如今写作资源被置换了,中产阶级的趣味和欲求与作家的人文信仰相距甚远,这中间便形成了一种荒诞。作家忧虑的是,这个世界不是没有严肃的问题,却没有办法用严肃的方法对待。当一些严肃的作家在思考文学何为的时候,批评家却普遍缺乏此类忧患意识,反而很能适应变化,甚至如鱼得水,致使种种“姿态性批评”处处泛滥。那是应景的、人情的、营销的、潜规则的、言不由衷的、形式大于意义的,甚至是恶俗的非文学的江湖游戏,“皇帝的新衣”畅行于天下,批评家的公信力随之流失,也就不足为奇。我们今天从事文学批评,首先要克服种种文化缺陷,直面和挑战文学批评写作的一些难度。

      文学批评需不需要独立性?笛卡尔有句名言:“我思故我在”。“我思”源于自我感觉,这是世界上最具个性的东西,所以“我思”决不可能千人一面、众口一词,文学批评就是挖掘作家的“我思”,同时表达自己的“我思”,并把形形色色的“我思”区别开来,承认其特殊性。

      文学批评需不需要质疑精神?西方文论有个传统认识,批评只有成为文学内部的一种“敌对”力量,与作家的写作形成某种紧张关系,才有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可以说,不曾被质疑过的经典不是真正的经典,真正的经典也正是在质疑中获得价值承认的。人类文明的进步,也是不断突破陈规、冒犯权威的过程。

      文学批评需不需要直言品格?批评的自由境界,就是批评家说出的一定是真话,且完全不考虑被批评者的反应。同时正如南帆指出的,“说真话”仅仅是一个底线,批评还要有能力说出真知灼见。前不久逝世的德国文学批评家马塞尔·赖希—拉尼茨基,认为批评家的天职是给作家“颁发死亡证书”,他生前被视为“最令人生畏,最引人注目,所以也最招人恨的文学批评家”,一些作家承认,正是在他的“打击”下才变得越来越强大。杰出的作品、经典的作家永远不是人为炒红的,所谓“酷评”很难真正撼动他们的应有成就和地位。

      批评即选择,而选择必然包括判断。批评家代表的不是上帝,只能表达自己的审美个性与主观经验,要求他们得出如同自然科学一样客观的结论,是违背文学批评精神的。在屠格涅夫眼里,别林斯基既不懂外文,也不具丰富的科学知识,甚至历史知识也很有限,但“他的美学鉴赏力几乎毫无差错,他的见解深刻入微,而且从来也不含糊。别林斯基不会被表面现象和外界事物所迷惑,不为任何影响和潮流左右,他一下就认出了美和丑、真和伪,然后以毫无忌惮的勇气说出他的判断——全盘地、不折不扣地、热情有力地、信心坚定地说出来”。批评家提供的审美判断既饱含真知灼见,也会有历史的和个人的局限,但深刻的片面总是强于肤浅的全面,鲜活的审美判断总是高于苍白的高头讲章。文学批评应该为帮助作家、施惠文学负起自己的责任。

      对于个体生命,我们只有一个人生;对于群居环境,我们只有一个地球。现代人类对于自身栖居的地球,可用敲骨吸髓形容,早已超过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需求。印度的圣雄甘地说过:“地球能够满足人类的需要,满足不了人类的贪婪。”现代人类已经失控到自认为无所不能,认定工业、科学、技术的增长是社会发展的惟一途径,没有刹车,只有速度。五千年前2000万人口的人类,现在已突破70亿,他们高高在上雄居于一切生物链之巅,无数潘多拉的欲望魔瓶正在纷纷打开,他们都将成为这个地球的消费动物和贪婪过客。这种速度有如脱缰野马,在“沧海桑田”的背后,现代人失去的不仅是故乡,还有精神家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故乡失去载体,连根拔起,关于“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追问,就真正成了无解的悬案。正像诗人于坚的一句诗:“一个焕然一新的故乡,令我的写作就像一种谎言。”批评家应该是深度的理想主义者,具有超越生态文学批评范畴,对人类命运走向发出终极追问的能力,而不会轻易与物欲和解。海德格尔强调:文学存在着一种神性,它能帮助人获得这种神性,让他们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上。布罗茨基认为:“既然我们无以寄托对美好世界的希望,既然其他道路全部行不通,那么我们相信,文学是社会的惟一道德保险……”批评家所能做的,就是以有尊严的写作维护人文精神,为人类的自我救赎乃至净化做一些积极而有效的贡献,即使微不足道,也要坚持,就像悲壮的西绪弗斯神话,一次次推动滚石,周而复始,循环不已。这也是我对文学批评的理解和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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