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与弟媳
- 作者:宋树声 更新时间:2014-01-22 04:39:57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3040次
上世纪50年代中期,老范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因为文化低,被安排在本县城的一家银行干保卫工作,他非常满意:一是离家不足百里路,可以随时看家,不像在部队上远涉千里,几年都捞不到回家一次;再就是不坐办公室,各处巡逻察看。照他说:俺就是这材料,在办公室坐不住,坐着不动那还不憋死?所以他干得很起劲,责任心也强,里外职守,从不马虎,特别是晚上,满院子检查多少次后才休息。所以虽是经济要害部门,可自他来后从未出过事,多次受到领导的表扬。
老范家在莒北县的贫瘠山区,这里本来就是出名的要饭的多、光棍多和打短工的多的“三多”地方,后来因是老革命根据地,自愿参军的人——叫“当兵的”也多,人们将其加在一起,便成了“四多”的地方。老范就是解放战争时期,在一次动员参军的运动中,几个村总共上百人报名,组成了个“子弟兵连”时参军的。那时他父亲已不在了,母亲拉巴着他和弟弟、妹妹三个孩子,种着祖辈开荒开出来的10几块、却不到2亩的山岭薄地,过着吃糠咽菜也不饱肚、缺穿无盖挨冻的生活。也不光是他性子倔强,是实在的穷困逼迫,和很多人一样,宁愿为吃上顿饱饭也坚决离开家去当兵,而他母亲却很同意、也会算账,不但没扯他的后腿,还觉得他走了少一张吃饭的嘴,省下饭来给别人能多吃点,并赚个军属光荣的好名声,村里给帮耕帮种又照顾。
老范终究是纯朴憨厚的农家人的孩子,到了部队吃上了饱饭,却想起了挨饿的娘和可怜的弟弟妹妹,每到吃饭的时候就想,若能捎给家里和母亲一份饭食也让他们吃饱肚子该多好!尽管部队吃的也是只撑肚的粗粮饭食,好在他没对参军后悔,而且懂得了参军就是革命,革命就是让穷人吃上饱饭的道理。
过了几年,部队实行了津贴制,老范这时是副排长,虽然钱很少,但比供给制是完全不同也强多了,供给制时是一分钱都没有,战士们
甚至不知道钱是什么样子,现在是真正地拿到了能买东西的钱。这时他想象着在家时,也就和供给制时一样,哪见过什么钱啊?只有父亲赶集卖了鸡蛋,那钱在手里还不热乎就又买了盐,现在母亲在家里还不是照样缺钱?再说自己不是曾想到过捎份饭食让母亲也吃饱肚子吗?现在有了钱,虽然很少,说什么也要寄给家里和母亲。这时他也发现不少的战友,有的津贴比自己的还少,只有几块钱,也都向家里寄,他便尽力节俭死抠着花,能不花的不花,把大部分的也不超过10元津贴每月都寄去家里。
老范的母亲头一次收到他寄来的钱,稀罕得不知怎么好,也不知该怎么花,实际是人穷锅干,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就算一家人还照旧勉强吃饱肚子,不花钱买吃的东西,可闺女已长大了,总不能和她二哥那样光着脊梁来抵挡风吹雨淋吧?也得有件遮身的衣裳啊。她也死抠着花,除买了块布给闺女做了件褂子,自己穿的还是补丁摞补丁,最多再买点针头线脑什么的,有一点余钱也先攒着。即使后来她知道了大儿子月月都寄钱,她也还是紧抠着花,能不买的什么也不买。原来她是有心事,她掐指头算计着,大儿子已经20好几了,应该成亲了,过去穷得从不敢想,曾打算等闺女长大了,用“换亲”的办法给他换个媳妇,虽也明知道这是让闺女跳“火坑”,可别没办法呀,但那时闺女还小,他以后又参军走了,这事就放下了。这会有钱了,虽然很少很少,买不着什么大东西,可月月都寄来不间断,积少成多呀。于是就让二儿子赶快给他大哥写信,就说他年龄不小了,家里准备给他托人找媳妇,说寄来的钱都已攒起来不花了,叫他有个心数,找个机会回家一趟。
老范何尝不想找媳妇?他的战友中,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有好几个都已在家结婚了,媳妇不仅常写信来,还有邮寄自己做的布鞋和肚兜等衣物的呢,同志们都很羡慕。全国解放后,大规模的战争没有了,只有局部的地方还有战争,他们部队那时在东北,曾几次集结待命,准备打仗,实际未打起来,形势相对地较稳定,所以对战士的探亲假才放宽了些,也才能能有回家结婚的。可是他觉得自己着实没有条件,
主要的还是贫穷,从家里来信看,虽然土改分到了3、4亩地,吃的好转了些,但其他方面还是没什么大的改变,他虽然没回家,但能想象得到,恐怕就连结婚管怎么得有一间屋的条件都没有。再一个实际情况就是:他们部队从前线转入后方时间还不很长,在他脑子里压根儿也没有结婚这码事,要不是家里来信提及,他还像往常一样,只知积极地带领战士履行军训职责迎接新的战斗任务,已忘记或者根本就未想到自己多大年龄和应否结婚的问题了。
他看了母亲的来信,一连几个晚上都在想,觉得若真有条件,是应当考虑自己的婚事了,起码娶过媳妇来能在家替母亲做些活落,母亲年纪大了,身棒骨又弱,应该歇息一下了;同时,表面上也好看,家乡这一带虽然光棍多,并不能遮丑,没媳妇还是被人瞧不起。可又一想,自己结婚,就算不盖新屋,也得整修间小破屋和添补点衣物什么的吧,这些都要开销,虽说寄了点钱,数额太少了,那还不一下子给踢蹬干净了?几年才能还过气来?因为二弟只比自己小3岁,按年龄也应该准备成亲了,家里没有底火,用什么给他办婚事?人家谁还跟他呀。他叹了一口气,脑子忽然一转:倒不如先让二弟结婚,娶来媳妇不是也照样能替母亲干活吗?这多现成,就别再按年龄排次序了,自己现在在外边,晚点办就是。不是有个说法嘛,“无父者兄长为父”呀,我这当大哥的就该操这个心。他拿定了主意就写回信,怕母亲不同意先让二弟成亲,便故意编造说他在外面已找了个干工作的“八路军”(指地方干部,系当地的称呼)媳妇了,不用家里操心和操办了,让用攒下的钱给二弟办理结婚的事。母亲接信后,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没心事了,心里非常高兴,随托亲戚朋友给二儿子找媳妇。还不就是因为大儿子月月往家寄钱的影响,不但有愿意跟的,还似是挑选了一下呢。找到了媳妇就快订婚,订了婚就快做准备,穷人结婚也简单,所以当年就把婚事给办完了。
和老范预想的一样,二弟结婚后,媳妇不但成了母亲的有力帮手,而且勤快地几乎把全家那些家务活落全都包揽了下来,日子虽还穷,可有了新的起色,老范的母亲尤其欢喜和满意。有老范的经济接济,
加上她二嫂子的帮助和筹划,一年以后,妹妹也如愿地找到了个满意的婆家并嫁了出去。
这时母亲不知怎么知道了老范至今还没结婚,她一头火地嚷着要去部队找儿子算账: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弟弟妹妹都结完婚了,你这老大还打光棍,多么丢人,叫我这老婆子把脸往哪里放?人家知道了,还不戳我脊梁骨,说我不识数,孩子成亲先小后大!老范得知这情况后,马上又写信告诉母亲:编造了更多的理由,说什么他媳妇是妇女干部,工作很忙,说还要去北京见毛主席,临时没时间和机会结婚,叫母亲不要撒急,也不用管,到了时候,回家情管让您抱孙子,母亲这才放心地笑了。
一年后,二儿媳妇生了个男孩,全家人、也包括写信告知的老范都无比高兴,没用商量和分工,除了喂奶和晚上搂着睡觉,母亲甚至比媳妇还疼爱小孙子娃娃,就像人说的抱在怀里怕挤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吻来吻去地说就俺小孙子长的好看,身上也香,照管得既周到又细心,谁都说这小孙子成了他奶奶的心头肉了,小日子也平添了天伦之乐的情趣。
可那是“多子多福”的年代,这么一开头,不过几年的时间,媳妇竟然一连又生了3个孩子,总共是4个孩子了,两男两女,全家也成了7口之家。尽管家里有地,自家耕种精心,村里帮助,年年有收成,但终因人口多,用项大,只说孩子的衣服吧,要换一茬得多少布啊?生活还是明显地拮据。这些情况老范都很清楚,可他这时在部队已提为副连长,特别是后来又实行了薪金制,这与津贴制可是根本不一样了,数额较可观也更能顶用,他这时觉得可以为自己的婚事考虑了。打算继续拿出一半的钱寄家去,这一半比原来多了许多,以解决家里的困难,另一半存起来,争取在一两年内找个媳妇结婚成家,不再瞒哄母亲。他猜想,只要结了婚,母亲就会高兴,不会再埋怨他了。其实这几年,他母亲对他没结婚的事,并不是不撒急,是家里孩子多了,不能说全指望她照料,但她在孩子身上操的心、费的力能少了?对他的婚事有些顾不得了,所以催促的也少了。
就在这时,部队确定老范转业,应他的要求,转业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莒北县。他借着刚到新单位一切安置好尚未接上工作的机会,先回家探望了一次——这是他因为连续两次提职亟需体现表率作用,后又研究他转业的问题离不开,把自己的假期让给了战士,3年时间里第一次探家。不用说,他心情甚为激动,在城里给母亲和小侄儿们买上了一些食品、布料和小衣物等。因转业时间紧,没顾上写信告诉家里,故打算一见面就先说他已转业回到本县了,至于自己尚未结婚的事,反复想,还得再说一次假话,要不就回不过脖来,母亲更要发火。别没办法,唉,这就算最后一次吧,以后保证不再说假话了。就说正在县城里找房子,有了房子就马上结婚,这样也一定能把母亲打发得高高兴兴。
可是让老范没想到的是,家里的情况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原来是母亲和他二弟连媳妇都一个心思:这些年,家里从穷的叮当响到男娶女嫁,又熬到了这么多人口,全靠的是大儿子像长流水那样的钱财接济,一家人才都活下来又有了这模样,这可难为了他自己,明摆着的理儿,还不就是大儿子没结婚是因为他把钱都给家里了吗?他好心又可怜啊!所以他们商量再给老范写信时,也有意地隐瞒了真情,不再说得很穷困,说全家都好,就连谁有病灾也不告诉他,一致盼望的就是让他快结婚成家生子。
这次老范回家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情景:勉强有几间破房屋急待修缮,院落破落并狼籍籍的,连个正经的大门也没有;母亲花白头发散乱着,满脸的皱纹,干瘦身架骷髅着腰,特别是灵感迟钝,见了面竟然一大会没认出是自己的儿子了,甚至把她心里曾是最大的心病——儿子的婚姻事一时间都忘记了,直到老范主动解释时她才想了起来,马上问:“媳妇到底娶了没娶?”老范说“找到房子就娶”时,她点着头,嘴里“哦,哦”地答应着,不再和过去那样迫不及待和不满意了,“那就行,那就好”,重复了好几遍。再看几个孩子,一个上学的侄儿还打扮得像个样子,那3个侄儿侄女,年龄小也有关系,身上穿的和脸面都很差,小小子还滑溜溜地光着腚呢。他还想不到的是:二
弟由于患急性肝炎没得到及时的治疗转成了慢性的,干黄消瘦无力气,重活不能干。全家只有二弟媳妇身子还健壮,成为里里外外一把手,但也从多方面看出了其劳累的痕迹。另外,家里人谁都没说,是他从一邻居那里得知的,为给二弟治病还欠下了一笔钱,至今还不上整天发愁。
老范在家里住了几天,和弟媳一块把家里的住房、院落和诸多家杂物件,还有母亲的床铺等都大体整理了一遍;他在县城买的给小孩的衣服,让弟媳给安排穿换;买的几块布料,有母亲和二弟的,其中也有给弟媳的一块,他交代让弟媳赶紧给做,弟媳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大伯哥想的太周到了。
老范对二弟他们不告诉家里的真实情况,既不满意但也理解,只是后悔带来的钱和东西都少了。例如家里不论大人小孩的穿戴,包括鞋袜、帽子,还有使用的农具、用具如水罐、锅、盆、勺等等,有的都残破简陋,有的根本就没有。这里距县城又那么远,很多东西乡下没有卖的,老范也曾到附近村的供销社给买了一些小农(家)具和油盐、饼干、糖块等食品,还又专门买的棉被布料和棉花,让弟媳给母亲做一床新棉被,母亲的棉被太破烂和单薄了,来时没考虑到。他看到这些,顿生怜悯之心,这是自己的亲人啊,想不到如此地窘困,他准备回去后抽时间尽快再回家一次,把缺的东西给添补一下,还有二弟的病,是否需要服用什么药品给买点或去找医生看,家里不能没有二弟这唯一的大男人啊!这次带的钱不够还欠账的了,下次来一定给还上。
临返回以前,除去车票钱,也还剩了一点不多,他也都留给母亲和二弟了,好像还拿出了几块钱叫弟媳看想着用到自己或孩子的身上,免得太显寒碜了。对于自己的婚姻事,老范这次就当着大家的面,和母亲说了那么一次,母亲既然没再说什么,更没大的反应,不管是不是母亲没听懂还是老糊涂些了,他没再说,别人也就没必要也不好再过问了。
老范回到新单位后,先是接受并介入了分配给的保卫工作。他们
这里做这工作的另外还有1人,但领导确定以老范为主,还明确了他是正股级级别,也算列席参加行里的中层干部会议。他根据领导的要求,经过勘察地形环境和调查情况,在原保卫工作实行的规章制度的基础上,以自己在部队工作的经验和看法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和建议,加之他和同事分工、配合、团结得好,单位的保卫工作得到了最佳落实。那位同事不久了解了老范30多岁还没结婚的情况及其原由,很是同情,主动提出让他多多照顾好家,争取早些时间成亲,保卫工作他宁愿多值班和承担些,老范非常感谢。
老范这次回家,一下子把他的设想给打破和打乱了,他知道家里是很穷很困难,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不是一般地贫穷。过去没有条件、没有钱,当然不好办,也没法改变,如今有钱了啊,虽然不是很多,现发才现有,而且还准备存上一点,现在看,这些钱总还能应付某些方面需要的。他尤其想到,家里是那样地穷困,年老的母亲还在受煎熬,自己再去存钱,我那还算人吗?他红着脸自责了一通后,毅然改变主意:暂不考虑自己结不结婚,先把家庭和亲骨肉安排和照顾好,起码在场面上说得过去,家里人能享受到生活上的一些温暖,也让母亲为有他这个“好”儿子感到光彩,让二弟一家感受到他们的大哥、大伯所给予的关爱,同时更让村里人看到和知道老老范家的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不是无能,也不是孬种,觉得这样心里才舒服和踏实。
从此,他不断地借故清明、中秋、过年等那些节日,请同事多代他值几次班,他回家按照需要与可能的条件,尽心尽力、先急后缓有步骤地、对各个方面进行了较为彻底地修整。没过一年时间,除欠钱提早全都还上了以外,房屋和院落都修整得焕然一新,安上了个正式的大门,还又借一面墙的角落加盖了一间屋,好给大些的孩子住;家里用的床桌板凳和锅碗瓢盆等用具及各种农具基本齐全。特别是生活方面,老范等于向二弟和弟媳作了这样的交代:地里种植收成的和养殖的,指的是粮食、家禽等,作为主要饭食;他每月寄多少钱,除去零用和小侄儿上学用钱,要补充吃的营养,尤其母亲老人、幼孩和有
病的,要更加照顾吃好;穿的盖的他也作了详细的安排。
到此,这个家不仅外貌家院像个样子了,而且人也大变样了,特别有了精神。村里人谁见谁都说:老范家真就和换了一个家、一家人一样。这不假,就连老范自己也有这感觉:看来看去老母亲好像比前两年年轻了,说话做事也不再那么糊里糊涂,反而灵敏爽快些了;小孩们甭管上学的和年小的犹显天真活泼;弟媳也恢复了壮年妇女的丰润面容,只有二弟肯定是肝病的原因,没有明显的好转,有点强打精神的样子。
但是,谁都知道,这个家之所以改变了面貌,主要是老范高尚的道德情操与善良的心,特别是舍弃自我利益的那种奉献精神,他自己宁肯暂不结婚,也要全力支持家里人生活得舒适。只说花钱吧,这一段时间,他所有工资全都搭上了,好歹还没借账,自己没添置任何一点东西,穿的是旧衣服,鞋子钉着掌,就连吃饭的钱也抠紧了,长期只吃粗的。不论从哪方面说,他已自然地成为这个家名副其实和无愧的主人了。因为他不仅无私地付出,而且直接地操劳,甚至在农忙时候,因只有弟媳一人是劳力,他也充当了主力,流出了汗水。当然,这在母亲眼里被视为应当做的,二弟心中则非常感激和愧疚,而弟媳则既感动又心疼:大伯哥是俺的靠山,而且是直接地替了俺的劳累,可怜他至今还是个光棍汉。
这年秋天,莒北县大范围地域出现旱情,而老范家乡是重旱区。他知道,他们那里都是丘陵山地,经不住干旱,莫说一个月没下雨了,就是10天半月无雨,都影响庄稼生长。而家中明摆着只有弟媳一人是劳力,看来抗旱也就指望她,可她还要负担着全家的家务活呀,眼前才是最关键的时刻呢,不帮助怎么能行?他先和同事打了个招呼,请其替他值班,他向领导多请了几天的假期,急速地赶回了家。
他看到这山岭地的庄稼苗干黄枯萎,就连地瓜秧蔓也牵着卷曲的叶子在龟裂的地面上待毙,而烈毒的太阳却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旱情严重威胁着农民们的生存,所以家家户户都不分男女老少,赶到田野里,忙活着取水抗旱。因为这里地势高,有条小河在岭下,只能将水
挑上来浇地,没有别的办法。
老范未回家之前,弟媳——也只她一人已经到地里去挑水浇地几天了,母亲在家做饭并照顾孩子,二弟那身体,只能到地里来给送饭、送开水,最多有时帮着开开沟,那也是勉强。老范回到家,没用分说,立即担当起了抗旱的主角,他和弟媳二人,早披星星,晚戴月亮,两副挑担,拼命般不停地挑水浇地。他面对此境况,暗下决心,要凭自己年轻强壮的力气,像在部队打仗和军训那样,于请假期内,在抗旱中干出应有的成果来,他叫做“胜利成果”,这也关系到一家人的吃饭啊,谁让咱是一家人当然的主人哩!
就这样一连6、7天,老范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就像一头套在犁耙上的犍牛,不怕艰苦地在默默出力,挑水抗旱。他汗流浃背、汗珠如雨点般滴在地上,他脊梁上晒爆的皮皱皱巴巴地张裂着,两个肩膀被压得红肿老高,浑身上下滚成了个泥巴旦,他无怨无悔。可他每看到弟媳也和自己那样拼干,显得非常艰难,衣服被汗水全湿透了也不停歇时,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感情,很感怜悯和心疼。大伯哥嘛,又是堂堂的男子汉,应当多由自己干,哪能让弟媳也和自己一样拼法?她能受得了吗?为此曾劝说了几次,但弟媳还在坚持着干,他忍不住地便来到弟媳面前,郑重地说:“弟妹你这身子,这干法不行啊,万一累倒了,家里那些活落,还有孩子,谁去管?谁去做?你只管开沟和用瓢浇水吧,我来挑水,这就是男人应该干的活。”弟媳看着大伯哥和善的脸,听着温暖感人的话语,心里一热,鼻子一酸,两行眼泪串珠般地滚了下来。她深知眼下这挑水浇地的活又苦又累,丈夫有病不能干,那就应该是自己的事,大伯哥却不顾疲劳地死拼着干,累成那个样子。特别想到了她从结婚来到范家,直到拉扯这么多孩子,还有丈夫治病,家里吃的用的,哪一项不是大伯哥操的心、给的钱?他真是天底下少找的好人啊,也是一家的恩人啊!她还可怜大伯哥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至今却还是独身,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天爷也该睁睁眼看看,保佑成全他有个家了。她恨自己没有个姐姐妹妹的,要有,说什么也要做主嫁给他......。所以她自己只要能坚持,
就不放挑担,她觉得该休歇的不是自己,是大伯哥。因此,她也是一次又一次地含着眼泪,大着胆子,去拉胳臂、夺挑担,劝大哥休息;她把碗碗开水送到他的手里,将手布及时递给他擦汗,晚上提议早收工,好让他早休息。自打抗旱以来,每天早上,她都是趁婆婆还未起身,先烧开水浸碗鸡蛋汤给大哥喝上;晚上回来,天再晚她也要把大哥脏湿汗溻的衣服给洗出来。她觉得这样做得再好,也报答不了大伯哥的厚重恩情。
在这同一条山岭的抗旱人群中,时时都没少了老范和弟媳的身影,人家什么时候出工和收工,怎样干法,他俩都是紧跟“随大溜”,而且两人相互配合得特别协调和默契,只有本村的人知道他俩的真实关系,不断赞扬他们,外村人都还认为是会过日子的夫妻俩呢。
经过村民们半月多时间与大自然的不懈奋战,全力拼搏抗旱,绝大部分地里的庄稼苗得以保活,也终于感动了老天爷降下了甘霖,整个山岭渐渐地由凄枯衰落到勃勃生机,最终变成为绿油油的广阔山野,种种迹象预示着秋后的丰收,老范家的地块也毫不例外。
天气变化无常,风调雨顺的年景固然有,但旱涝灾害亦常交替出现,这是自然规律。但是,不论出现什么情况,自然灾害也罢,家里的某些意外事情也罢,老范都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毫不犹豫地及时赶回家,就像这次抗旱一样,亲自参与并予处理或解决,不达目的不甘休。
就这样一晃数年,老范在异地却时而往来地操持着这个普通的家,家里所有成员都正常安详的生活着,老的、小的、有病的都得到了应当的照顾,该享受的享受了,该出力的出力了,这样有什么不好?老范一直这样自慰自勉,至于自己单身未婚,可作为无私奉献看待,革命人本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嘛,何况是为自家亲人操劳;若再比革命战争牺牲的无数烈士,咱这点奉献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他在单位干得很好,对家里和母亲安排照顾的也很周到,只要国家强盛,人民富庶,家人安康无恙,就是自己最大的心愿,这不也就是那种叫做“鞠躬尽瘁,死而后矣”的精神吗?
但是让全家人都预想不到的是,没过多少时间,二弟的慢性肝炎病因久治无效,日趋加重,虽经医院及多方抢救,最后还是病故了。就这个久衰始盛的百姓之家来说,确是很大的不幸,媳妇没了男人,也就是家里没有了男主人,孩子多且年龄小,将来的日子该是多难呀!面对这突来的遭遇,不用说,还是老范自始至终独揽一切地操办,艰难而圆满地处理了丧葬等有关事宜,同时从多方面安抚了家人,使之尽快稳定下来,转入正常。
这既是亲情,也是义务,更是长兄之责,没什么说的,今后他也还要加倍地倾注全力照顾好这个家。如果说他早就应该成为这个家的主人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责无旁贷、也是名正言顺的主人了。他打算、也是这样做的,从此以后,要比二弟在世时每年多回几趟家,经济上不只是要多支持,实际也应当把这个家所需要的都包下来,他觉得这是最低应该做到的。而弟媳熬过了悲痛时刻之后,更加感恩和尊崇大伯哥,她也盼望他今后多回家,她能够在生活上亲手多侍奉他几次,尽管这无法与大伯哥的恩情相比,但发自异性心扉的纯真意愿,她相信他能理解和接纳的。
村里人目睹了老范家发生的一切,在同情、哀叹之余,好心人和好事者以及村干部们提出了个好主意,说老范正好未婚,何不接替二弟充当正式的男主人?这可说是天赐的缘分,各个方面都合适。因老范已回单位,说暂且让大伙酝酿一下,等他来时告诉他。这话传到了弟媳的耳朵里,她惊喜而又思虑,自己从没敢想的天大的意思众人们替她说出来了,心里蹦蹦直跳,一时间内,思路开阔,既有憧憬,也有顾虑。这无疑是最好的事,也许是福分或运气,但又很不踏实,大哥能不能同意?尤其对自己是多个孩子的寡妇总是很自卑,觉得配不上。她还知道婆婆陈旧规矩浓厚,比如有时大哥回家,自己想殷勤地侍候她,多说说感谢和问候的话,婆婆看到生气,要不就设阻力让她避开。可婆婆对自己很好,拉扯孩子也幸亏了婆婆,她也不容易,怎么好意思和她计较与争理呢?她为此几夜没睡着觉。
两个月后的一天,老范又回家来了,村里那几个好心人和干部闻
讯来看他,并当着他母亲的面说出了这桩好事,弟媳谦羞地躲到了里间屋里,老范愕然地无所准备,一时不知所措,但却似迷途知返那样在脑子里品味和思考着,母亲猛地站起来一口回绝了:“不行!不行!这事不行,俺再穷、再山,也不能做败坏门风的事,他爹活着的时候就常说范家门清节孝,流芳几辈子了,庄邻哪村不知道?不行,您都快走吧!俺的事不用您管!”一桩好事,被这位“正牌”又糊涂的民妇给否决了,遗憾了整个山村。众人只好散去。
老范也是个孝子,他决不顶撞母亲,相反还要让母亲顺心、欢欣。这事既已提了出来,他除了赞佩乡亲们的好意和良苦用心外,也觉得是顺理成章的好事,但终究不仅是关系到、而直接就是自己的切身私事,心窝里不免七上八下地乱噗通,不由地回想到弟媳对自己实在是体贴周到,真正达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甚有感动,或许她已有此意,可母亲这冰冷的一瓢水自己能承受,泼到弟媳的身上打击太大了,她受不了啊,也太委屈她了,他心里愧疚不安。想到这里,他急欲找到弟媳亲口好话地去安慰她。其实弟媳当时在里间屋都听清楚了,正含泪思索,老范一进屋,还没说话,弟媳就“哇”地一声两手捂脸哭了,这屋里正好没别人,她喃喃地朝大伯哥说:“我...对不住大哥,我...我的命苦啊......,大哥还是另...另找个吧!”老范忍受着同样的委屈和煎熬同情地说:“不要说这些吧!......你还年轻,我看你,你......找个吧......,别顾虑我了。”还没说完,弟媳猛地闯前两步双膝跪在了老范的面前,抽泣着说:“大哥,我献上我的全身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啊,我...我哪里也不去,别人谁...谁也不找,......我死也死在范家......。”老范在这突如其来的情景面前,憨厚朴实地也扑哧一下跪下了:“你不找我也不找......”两人搂肩对泣,再无话语,却感应老天于晴空间响起了一串轰隆的霹雷声。就这样,这个家及其成员和主角,依然如故地熬着日月。
此后,母亲随着年龄的增岁,身体渐衰,精神垂萎,在家里只占据着个长辈的位子,孩子皆已长大,不需她照看了,她也忘却、更没精力过问大儿子的婚姻事了。而弟媳实在地取代了婆婆的家务大权,
对农家耕播畜养样样胜任有余,虽年至“不惑”,终属初壮年,尤因老范不间断地经济接济,家境生活略超一般,故面容身材仍存几分姿色;孩子一个下学在家帮干农活,一个在县城读初中,就吃住在其大伯那里,两个在本村读小学;老范继续以男主人的名义,整日惦挂又维护着这个内涵不凡的家。在单位上,他照常节俭地生活,月月将绝大部分的工资捎去家里,由弟媳掌管着使用。对家里缺的、用的,孩子上学,人情交往,节日祭祀等等,老范都详尽安排不误。别人探家他探家,农忙或特殊事情他再请假。他除了未和弟媳同床居住,谁也看不出、更不相信他不是她的男人,而是一个单身汉。这是个德善的家,温馨的家,又是个缺憾的家,更是个让人思而起敬的家,它和千万无数个家一样有生机,有活力,也有魅力。
过了一年,母亲年老溘逝。老范和弟媳操办了老人的丧事之后,仍遵循村里好心人的旨意,但未求人帮助,亦未摆鸿囍宴席,只在“月下老人”梦幻感应下,办理登记,擅然一改大伯哥与弟媳的关系为亲密夫妻关系,两颗经久磨难而滚烫的心跳在了一起,继续为这个传宗接代的家辛劳无怨地操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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