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逝时,四姐才13岁,在她上面的三个姐姐都已出嫁,家里七八口人的做饭、缝、补等主妇的活,就落在了四姐一人身上。虽有哥哥和父亲,是祖辈铁的传统使他们不会也不做这类家务活,弟弟妹妹都比她小,亲戚邻居可怜地说:“这一大家人可怎么过啊?”
我比四姐小六岁,那时刚上小学一年级,记得从被窝里喊醒起床、穿衣、带书包上学,直到放学回来摘书包、催我写作业以及吃饭、喝水,晚上再睡觉,都是四姐照料的;大我两岁的五姐即使不用四姐管,可还有比我小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呢,肯定要比照应我还费劲。两个哥哥正当学徒工和见习教师,已过半百的父亲操持全家生计,无暇照管我们。
13岁的女孩会做什么?可把四姐逼苦了,开始是把距家较近的三姐从婆家叫回来,手把手地教着做活。如办吃的就是:淘粮食、推磨、轧碾、烙煎饼、煮糊糊、切菜、熬菜,就连清洗磨、涮锅、碗、筷,烧火,以及掏灰也都得指点;针线活就是缝、补、洗衣裳,还有晚上铺床、盖被、照顾小的睡觉等等。可怜的四姐,比过去的“童养媳”干的活落多得多,是忙的也是累的,常披散着头发,脸上模糊着汗渍和泪痕,衣服也脏兮兮的,除了推磨她一人推不动,哥哥们帮忙外,其他活她都勉强地学会并承担起来了。顶多小她四岁的五姐能给她当个帮手,就这样维持了好几年,直到大哥结婚,家里才来了个嫂子,四姐算是解放了一半。
有句俗话:“无母者老嫂为母”,嫂子没来之前,我家几个小的实际还不是以四姐“为母”?尽管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在这不长更不短的时间里,四姐确实如母亲一般,上面伺候着长辈父亲,下面“拉巴”着弟弟妹妹,与哥哥们相互照应着。有母亲时,俺几个小不点的,像小雏鸡那样,天天围在母亲的身边,搂着她的脖颈,拽着她的衣襟,怕冷、怕热,要这、吃那,撒不完的娇。这时,都凑合在了四姐周围,开始四姐只是抹眼泪,后来渐渐地习惯了,也逼出来了,四姐身上好像也有了母亲的温暖,谁受委屈哭了,一投到四姐的怀抱就嘎然泪止;谁出去玩耍回来,先抱着四姐的腿亲热一阵子,觉得是莫大的安慰;四姐烧火做饭或烙煎饼时,常是学着母亲那样,怀里揽一个最小的,其他凑合在旁边,四姐嘴里不住地哼着哄孩子不哭的腔调。我那时也算懂事了,不像弟弟妹妹那样淘气撒娇,但也时常缠磨和难为四姐。记得在小学里看见一些孩子夏天穿着背心很凉快,那时还以为是用布做的,我回家就拽着四姐的头发让她快给我做,四姐知道家里没钱买,便用大哥的一双破线袜的长袜筒,给改做成了一件小背心,虽然连接的缝儿多些,可和买的差不多,我非常高兴。有时起床晚了上学要迟到,也硬拉着四姐把我送到学校,和老师说是她的过错,没早喊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逼迫出来的孩子多聪明,这话一点不假。四姐经过几年的锻炼,固然也长了几岁,竟然像家庭女主人一样,把属于主妇的家务活全部担当了起来,而且料理得有条不紊。每天何时推磨、做饭,吃啥、喝啥,都能按时做好,使全家人吃上饭;过年过节也能吃上饺子或吃顿面条,四姐也都会做;冬天要置棉衣棉被,夏天要换单衣,她都能提前置办好,为了赶时间,也和母亲一样经常熬眼。她还能灵活地在推磨时将好(细)粮食单独分开来,烙煎饼给父亲和俺几个小的吃,她和哥哥吃带糠的。我上学带饭时,她还给我烙葱花油盐的煎饼呢。还有一次,我的鞋磨烂了,父亲找了双鞋垫子让我穿,我因住校怕丢人哭了。四姐一夜没睡觉,给我做成了一双新鞋,这件事,我多少年不忘。
四姐像母亲一样操劳着全家的家务活,苦吃尽了,身子累瘦了,可到她结婚出嫁时,家里穷的没东西陪送她,我知道衣服很少,父亲尽力操办,好歹做了一个柜子,一对小方杌作嫁妆。那时,这是最寒碜的了,没法和她的同伴们相比,实在愧对了她。可四姐很理解,眼泪往肚里咽,从不提及,幸亏婆家也原谅不计较。
我从结婚又建立了小家庭后,四姐家里已是一大家人了,当然条件也好多了,我还继续得到四姐的关心与帮助。尤其入冬要换棉衣时,都是找四姐或把她叫来,大人小孩的棉衣棉被都由她给拆洗再做起来,她做得特别用心,穿上特别暖和。孩子她妈常说四姐就像亲婆婆一样,来到俺家又照顾孩子又做活,勤劳、手巧、脾气好,对我家恩情大,心里很感激。不用我说,孩子和她也非常亲近,甚至她回家时还带孩子去她家住些日子。因此,三个孩子都和她感情很深,在所有许多亲戚中,一直忘不了她们最亲的四姑。
从此以后,我虽也常去看望她,甚至也给一些物质上的补助,但与她给我们的付出是无法相比的。有两句有关母爱的话,我常用在四姐身上:母爱永远大于爱母,欠母亲的“账”,是一个人最大的债务。
四姐劳累了一生,老伴也没能陪她到底,早她十多年就走了,她虽然擦干眼泪一直艰辛地熬到了82岁,儿孙满堂,也都孝顺,生活得很好,无奈身体太虚弱了,不用说那是与她年轻时拉扯俺几个小的弟弟妹妹操劳有关系的呀,最终她还是因病溘然而逝,到今已过去了七年。我虽是带着孩子们流着眼泪亲自送她走的,并祈祷她“一路走好”,可在我心里,老是觉得对四姐的恩情,以“涌泉相报”也报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