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白的诗(八首)
- 作者:韦白 更新时间:2014-01-08 03:33:21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049次
■倒退
倒退,退回到千年前,也许我在乡间
在耕牛的背后,在野雀与山花的身边,
在溪水,或在一条非物质的闪电般的路上
尽情漫游……
在那遥远的古代,我是什么呢?
我是一颗珍珠,一次风暴,还是
一株让人欢喜、让人放弃的含情草?
我是一只自在的蜻蜓,蝴蝶,
还是一粒在夜的血液中漂浮的萤火?
如果有前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某天,
我是什么呢?我是留着辫子还是剃着光头?
是奴隶般在地上爬行?还是像一只飞鸟
向天空投出一支箭?是在空气中默默腐烂,
还是像扎进死亡之眼的刺,涂抹着疆场。
如果生命可以反悔,我为什么
要降生在四十多年前的某夜?
在我出生前的十分钟,在纯粹的
黑暗里,我是突然想回去,还是
欣然前往这个未曾料到的、暴戾的人间?
如今,无路可退。而我也已抛弃了空想。
一扇一扇的门都在向我关闭。我也停止了
在生命的斜坡上张望,尽量不去看那骇人的
壁立万仞的悬崖。
■工作日
今天是工作日,而我在休息。无喜,亦无悲,
也无日常俗事的侵袭。就像楼下的那棵小树,
平静地面对着马路。
散开的书。杂志。插在花瓶中的花。
一切都在它们的位置上。一切都是静止的。
只有水壶在煤气灶上沸腾时的尖叫。
如果有一个神,或者上帝,那他在做什么呢?
他一定在逗狗玩,从最上等的玉杯里喝香槟,
或者泡在最高档的浴缸里,享受着泡沫与永恒。
但众多的生命,在各自的岗位上。
他们工作,是因为不得不工作。他们即使
在最好的春光里,也把自己埋在工作的阴影中。
他们捡拾垃圾;码好柜台上的物品;
开着出租车四处揽客;或者在办公桌前
累得气喘吁吁;像狗一样站在路旁乞讨。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人为地从工作中逃出来。
无喜,亦无悲。也不关心我是谁。就像
失忆的神或上帝,享用着这偷来的工作日的平静。
■寓言
所有的有情人,都希望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花瓶。
他们每天看着它。往里面添水,或者放下一撮土、
沙子,然后插上花。他们外出,让花朵在家里暗暗地
生长。花瓶是瓷做的,一动不动,不会长高,也不会
老去,但里面的花朵很快就会枯萎。然后,又会换上
另外的花朵。有时,花瓶会自然地破碎。更多的时候,
花瓶已成为一种摆设,一个装满岁月与灰尘的器皿。
从前的花朵,都不知哪里去了。
房屋的主人,总会在一些不如意的时候想起:世上
肯定有另外的花瓶,另外一些花,它们能在腐败的
环境里保持不变。当花瓶没有被主人打破,没有
随主人的离去而出售,它的价格便逐渐攀升。总有
一天,它会成为古董。水、花朵、土、沙子、香气,
就仿佛是另外的问题。
■我的孤独是一朵荷花
我的孤独是一朵荷花,不在荷塘,而在平淡乏味的生活里。
没有人在恰当的时候,站在它的凉亭边。它也努力躲避着
世事的纠缠。它没有什么话可说,没有什么地方可坐,
只有笔直地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仿佛在等人,但又没有
什么人可等。它与这喧嚣、飘荡的人世相比,就像一幅
被遗忘的静物画。它没有尝试让自己高兴,也不会刻意
去强调自身的存在。但是它存在,数着脉搏,听着自己的心跳。
它偏酸性。外冷,内热。它光着脚,但有一顶椭圆的帽子。
只有它隐居得像一个青葱的修女。估计没有谁来打扰它了,
也不会有谁去打量——它肩膀上的那份重量。熟悉它的人
会知道,它有一种令人不可置信的能量,在默默地淤积。
它的眼睛是黑的,有着非常绿的皮肤,和一幅特别圆的脸庞。
它永远以沉默信任我,我也信任它。只有它,才会证明:
孤独本身并不无聊,也不可耻,它只是人必须面对的一道风景。
有多少人凝视它,给它拍照,或在月光下徘徊。然后,掉进
时间那静静的漩涡,被慢慢向人生腹地蔓延的巨大坑洞所吞噬。
■假如,在月夜,在某个山崖边
假如,在月夜,在某个山崖边,
我是一个远道而来的人。
假如山崖边还飘着秋花的香气。
假如整个天空都落了下来,
正如我所愿,所有的星星全部出场。
我既不悲哀,也不孤独。
假如夜鸟开始鸣叫,山的寂静
像一件透明的紧身衣把我裹住。
假如我的口袋里,
还剩下几粒软软的巧克力。
假如我身边还有一个忘记回家的女人,
在听我讲狐狸的故事。
假如嘴唇上的一把钥匙在背叛,
而一条山泉,刚好在脚下打开。
假如心灵已脱离心房,在空中飞翔。
我会幸福得如同国王。
我会兴奋得如同老狗,对着月亮狂吠。
■旁观者
这另外的春天,是没有春天的春天。
空中轻飞的不是柳絮,是浮荡的人心。
这另外的生活,不是生活,
生活已逃到天边永远到达不了的某处。
人世汹涌。浊浪滚滚。翻开
诗书,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所在。
彩虹的脊梁断了。一朵朵乌云,
涂抹着心中曾经勾勒过的色彩、幻影。
罢罢罢,且纵酒,高歌,作浮云游。
在生活里过生活外的生活。把世情
推远,把生活里不得不捱过的日子
推成一锅粥,看它绵绵罩住四时的风景。
谁说在俗世只能鬼混。一个旁观者
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孤零零地活
在众人中。看万象如流水。无数的
星星瞬间碎成微尘。他并非有病,脉搏
正常,心跳依旧。他只是在一个熟悉的
地方,成了陌生人。他只是厌倦了人世
这面不辨黑白的魔镜,他的骨头太硬,
也不便加入这场没有了魂魄的骷髅之舞。
■纸上的建筑
我要说,我们见过的最大的建筑在纸上。
是纸和笔加上
呈喷射状的激情、形形色色的生活素材、
经过驯化的想象,提炼、
浇铸,在时间的无边沙漠上建造起来的。
我们也很有趣,常常面对这些巨大的建筑
或打量它们的外观,
或深究它们的结构,并留意其中的住户。
我们常常为它们的
高度而争论,仅凭海拔多少米是不够的,
因为它们中的许多,把很长的一截埋在地下。
我和我的朋友们——
很少,但还有——也是这样的奇怪的建筑师。
我们也建造属于
我们自己的建筑。我们把一些埋头建造、脸孔
黝黑的体力劳动者放进去,把满嘴谎言的预言家
放进去,把魔术师放进去,
还有小丑,还有浑身装满精子和酒精的性工作者,
还有我们自己,然后去寻找
用以焊接的乙炔、火花、灵感,以及足以稳定住
重心的思想的钢条——可惜很少——但我们常常
弄不清门在哪里,它们的
外形是否难看,它们能挺立多久,它们的通风口、
天井、窗户、玄关
大小是否合适,该置于什么样的位置,还有,如果
它们遇火是否燃烧,遇冰是否僵冻,遇雪是否融化。
但它们在我们的建造过程中,
始终朦朦胧胧。当我们累了,睡一觉,或者被生活的
重压所击碎,它们瞬间便化为
乌有,我们会惊讶:我们只是在不知名的别处做了
一场梦,虽然手上还留有不知盗自何处的不知名的
异香,在我们眼睛的深处,
还残存那些从虚拟的窗户里射来的光,在我们的心里,
还留有成串的肥皂泡,
一点点温暖,一点点痴迷,一点点破碎的瓷器的反光。
■我与另一些我
谷歌或者百度里,总会有或虚构、
或实存的另一些我。他们与我
共存于这个时空,但与我毫不相干。
这只是一个符号的雷同。如果
我不喜欢这个,那么换上另一个
还是会出现一大堆拥有另一符号的我。
谁也无法分辨这个词条中的我不是
真的我,或者在另一个词条里别的人
在顶替我。我干过的或光彩或肮脏的
一切,或者别的人干过的或离奇
或平淡的一切,统统留在我现在
所是的这个符号里。然后,由我
和别的我一同拥有,并将长久继承。
比如矮个子教授韦白(女),一个研究过
“三国”的研究员韦白(男),一个刚刚毕业的
大学生韦白(性别不详),一个演员韦白(男),
一个小说中虚构的韦白(男),还有一位译名为
韦白的白皮肤的外国歌手(男),他的离世令他
所在的乐队瞬间崩溃……
在另一种排列中,他们是闪着珍珠光泽的韦白;
是笑哈哈的、被女人簇拥着
醉生梦死的韦白;是有可能在爱情的迷雾里
独自心碎的韦白;是甘心站在瓢泼大雨中的韦白;
是闪电一样的韦白;
是身体轻盈、心地单纯、仍然充斥着生活幻影的韦白;
也有可能是在突然的厌倦中,像极了苦涩诗歌的韦白……
但我并不叫韦白,韦白是我的笔名。实际上
作为韦白的我只存在于我所创作与翻译的作品中。
是我冒用了韦白之名。韦白与真的我
是否拥有同样的性情?是否同样是个乡巴佬?是否
同样是上帝手中的一个符号的替身?我创作与我翻译时
使用着的韦白是否来自文字的两个不同系统?
他们与另外的韦白加在一起是否可以完成上帝在创造
这个符号时的所有假想?……
就像费尔南多•佩索阿不停地分身,每一个“异名”
都被他用来创造一个新的人物,他们相互批评、相互
通讯,甚至活在不同时代,拥有不同的艺术倾向。
而韦白这个名字所完成的是各个不同的“异身”
在创造一个完全不同质的、完全不相干的、完全只有
通过一个假定性符号才能够统一的统一体。
然后,在某个未来的日子里,文史学家、电影评论家
或某个档案管理者,会在某个词条下犹豫迟疑,
他们不知道这个词条与那个词条是否属于同一人,
这个词条的所有者是笔名还是真名、是男是女、
是涉世未深还是久经世故、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同性恋
还是异性恋、是电影发烧友还是一个窥淫癖、是社会的
拥护者还是持不同政见者、是活在长沙还是活在纽约、
是该名垂史册还是该遗臭万年……
而我在想:
另一些我,是否可以分享我万分之一的性情、认知或癖好呢?
【免责声明:本站所发表的文章,较少部分来源于各相关媒体或者网络,内容仅供参阅,与本站立场无关。如有不符合事实,或影响到您利益的文章,请及时告知,本站立即删除。谢谢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