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藏在黑发的下面,从上往下看,黑乎乎一片。
是黑夜,任人猜想;是煤块,任人判断;是淤泥,也不怕被人诅咒。
我乐意藏在那下面,被它的黑覆盖,像幽灵一样在尘世奔走:一个黑点,我自己的黑点;一条黑线,我自己的黑线。
我也乐意被人俯看。可芸芸众生,不惜降低自己的海拔,自己的目光,自己的审美,和我处于同一层次,他们看见黑的下面:我沧桑的微笑,日渐臃肿的身躯。
甚至愿意降到更低:看见我的腰,一只尘世的水桶;看见我的臀部,一个后工业时代的磨盘。失望是巨大的,但这都是岁月的过错。
一生都藏在黑发的下面,多么奢侈的梦想!现在,我越来越藏不住了,几缕白发使我彻底暴露;硬着头皮,走出去,光亮的前额,不断增加熟人的发现和惊叹……我不敢吹嘘,聪明绝顶。眼睛盘算着周边葳蕤的青丝,心里洪涝着一条无名的河流……
我不再满足于上帝的苹果
直切,我看见一只纺锤,藏在血肉的深处,打小便为自己擂鼓助威。
横切,我看见一个五星:秋天枝头飘扬着一面浑圆、立体的旗帜。
倘若当初,我的刀过分温柔,只热衷于削去它的表面;我的牙齿过于亲昵,只贪婪它的细皮嫩肉;我的味蕾,只沉醉于它的甜美:这一切都将被永久掩埋。
好在我的刀,向来暴力,且喜欢深入。直一刀,横一刀,苹果珍藏多年的秘密坦露,无言的交代,解开伊甸园的另一个传说。
从这一天起,我不再满足于上帝的苹果。
萝卜堆里,我仿佛萝卜的多胞兄弟
大萝卜,说人的笨和傻。
花心大萝卜,说一个人好色。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说人的喜好,也说事物的本质和规律。
一个萝卜一个坑,说岗位和职责。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说萝卜的药理功能。
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侦查学现象。
萝卜地里拉屎——地大头,吃萝卜吃一节剥一节……还有多少与萝卜有关的熟语,恕我不能一一尽举。
白萝卜,黄萝卜,红萝卜。三种不同的颜色,三种不同的感觉体验。
萝卜丁,萝卜块,萝卜丝。三种不同的腌制,三种不同的咀嚼风味。
油腻了,请来萝卜,油腻迎刃而解。腥膻了,放进萝卜,腥膻烟消云散。
萝卜曾是我生活的主菜,现在我与萝卜越来越疏远。想萝卜时,我走进百度,就像农夫走进他的萝卜地。
输入萝卜,一个回车,一大车萝卜运到我面前,让我手足无措,眼花缭乱。
萝卜堆里,我也是一个萝卜,仿佛萝卜的多胞兄弟。倘有不慎,黄萝卜混进裤裆里,我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秋天的雨总是很安静
又一次看见,秋天的雨很温驯。不像夏日的雨很暴躁,很凶悍,喜欢以雷造势,以闪电铺张,以狂风席卷
大刀阔斧,轰轰烈烈。而秋天的雨,总是收敛着性情,偏爱安静,很淑女的样子。动辄绵绵,动辄霏霏
倒是不着调的屋檐,像个长舌妇,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将人吵醒,坏了一桌好菜
不让人搂着美女多睡一会。我已三千个日夜,没有做过桃花梦……
一朵荷的出身
出身风,出身雨,出身淡淡的晨曦,出身殷红的余晖,出身幽幽的星光
出身蝴蝶的吻,出身蜻蜓的栖,出身露珠的衬
出身直勾勾的目光,出身我怦怦跳的呼吸
出身自己的开合,出身自己的暗香……一朵荷的出身,被我一次次猜想,一次次总结,但远远不够
一朵荷的出身,在水,在水下厚积的淤泥。我愿意忽略这一切,可总有人揪住不放,乃至耿耿于怀
更愿意向上、向美,看一切事物的出身,这关系到我一天的走向和愉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