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水光始终和美交织在一起,即便有一些英雄和剑气加入其中,但仍无法撼动它的阴柔质地,从正统的立场看来,西湖就是女性。但翻开几百年的宋词,都是男人们在那儿风花雪月、颓废糜烂,说一些影响未来心灵的醉话。我这么说当然并不客观,毕竟朱淑真在钱塘门西写过“蚕事正忙农事急”这样的句子。可天平的倾斜一目了然。西湖文化基本由两种人创造:享乐主义官僚兼诗人和失意文人。游客的点缀可以忽略不计。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农业社会消失在汽车的尾烟里。西湖的重要性厉害得凸显,它不仅是遗迹,它不仅是历史文化,它更是一位导师,引领我们的人性向有限的自然妥协。尤其灵隐寺的钟声敲响之时,我们平庸的生活会获得些许古老的忧伤。但问题出现了,在一部部旅游介绍书籍的背后,我们仍缺乏一种眼光:如何看待西湖的美?数学家、园林工作者操心不了此事。学者们一边闲着去吧。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诗人才有这一天赋的权力。
卢文丽被选中并非偶然,她出生、成长、生活从未游离出西湖,她自身的才华和性格中的男子气使她获得了天然的自信和平衡力,她不是极端者,也从未叛逆,她毫无疑问是西湖的宠儿,她属于有智慧芳香的美女,因此,她可以给予我们这样一种眼光:典雅,客观,传统。她给予我们的是一种总结,也许只有她可以自如的呼吸西湖的文化,一如她的根向她供需。
其实,我想表明的是,在任何时代,对公共认识和普遍性的把握比个人化远为重要,也更难,更需判断力。卢文丽恰恰培养了一般女性缺乏的这一品质。
她把书命名为《我对美看得太久》,内蕴的意思繁多,比如我必须表达了,我已把美看到时间深处,或者只有我看到了无可奈何的美。确实的,她把西湖文化的每一个点都用语言看了一遍。诗集由十个章节构成,以诗经之句点题,所有的叙述通过抒情完成,是有史以来第一部西湖史诗。她写道:“让我消失于你中,如水消失于水中。”(引自《双投桥》)。但我仍然发现,她的主题是爱与死。有几首堪称经典:《慕才亭》《郁达夫故居》《断桥残雪》等。
关于诗歌的作用和功效的说法很多,因为诗歌毕竟是人类学的核心部分,通过卢文丽的诗歌,我们至少还可以认识到,诗歌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包含了“看”:物理的目光和内在的视觉的综合,一种思想的认知;亦包括了“待”:对待的待,是一种目标明确的行为反映。所谓及物的,或处理事物的态度。李白在“举头望明月”的时候,为何要“低头思故乡”;他可以低头捡银子或系鞋带,亦可描写姿势的优美;他还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印度人为何不说恒河之水天上来呢?同样的,卢文丽也以无人可以替代的认知,完成了西湖文化的一种宿命:把文化的眼光还给大众。
在书籍泛滥的年月,这是一部不会被湮没的书,因为她是一部西湖的心灵史。卢文丽是幸运的,因为西湖选中了她。西湖是幸运的,因为它的美有了里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