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家谢冕在自己的回忆文章中说:晓雪是“令整个白族都为之骄傲的年轻英俊的美男子”。如今文学界朋友相聚,提到年近八旬的晓雪,还是经常用“玉树临风”来形容他。
外在的优越,其实抵不过内心的富饶。令人称奇的,晓雪天生一肚子的诗情画意,有生来超群出众的记忆力。他作诗仿佛说话般毫不费力,不管走到哪里一首首诗就随之飘出。每次采风游览,你让他发言,那几乎就是用诗说话。若再提供纸笔,立时一幅书法、绘画作品就诞生了。倘询问历史或某人某事,凡他经历过的,像背诵似地告诉你时间地点,尤其是年月日,隔了几十年也可以分毫不差地告诉你,包括别、车、杜的生卒年月,鲁、郭、茅、巴、老、曹的年岁差异,其数字记忆之清晰准确,堪称一绝。与创作并驾齐驱的是他的评论。晓雪的评论与诗名一直是你追我赶互不相让,从大学时代写出享誉文坛的艾青诗评《生活的牧歌》,他就频繁地活跃于诗坛、评坛,写出了大量情真意切、明丽晓畅的理论评论文章,积极参与时代文坛的建构,且有大量文辞华美的散文问世。
羡慕晓雪的人看到了他成功光鲜的一面,常忽略他经历的坎坷磨难。其实一个人成功的另一面,往往就是遭嫉恨、挨冷箭,甚至背时倒运。《生活的牧歌》给晓雪带来多少文名,就给他惹来了多大的麻烦:批判、斗争、下放五七干校,哪怕半个多世纪过去,也还有人盯着他写黑信告黑状。晓雪对各种加诸自己身上的污蔑、诽谤,从来不予置辩,常常一笑了之。他说:“有人攻击、诽谤,说明了你的强大;有人嫉妒眼红,说明你很优秀;有人爱你,说明你可爱。”而且在屡遭灾厄后,他不光安之若素,写下“谢谢造谣中伤者,促我百倍奋发;谢谢妒火中烧者,使我感到自豪。”而且他还会同情这些人,“总是嫉妒别人的人,实际活得很累、很苦,很可悲也很可怜,他除了自我折磨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呢?”
有人将此和晓雪总是微笑着面对一切,包括其评论也是多说别人的好处视为老好人之举,似乎晓雪缺少锋芒斗志,不够勇敢,事实并非如此。有一次我在给青年写作者讲课时,因自视甚高,讲完后还沉浸在自得之中,晓雪随即提醒我:“理论要彻底,才能征服人。自己没弄懂的,不能信口开河。”我当时便听出了批评的深意,为自己的失态而脸红。此外,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十年浩劫的“斗、批、改”运动中,云南省五七干校突然揪出一个“最凶恶的敌人”,当年轻画家孙景波反对捕风捉影地将一个干部宣判为现行反革命时,会场一片沉默静寂,惟有晓雪一个人勇敢站起,表态支持他实事求是的调查,画家感动得泪水滚落,从此与他结为挚友。武斗时云南省文联一位同事的妻子临产,晓雪二话不说,冒着流弹横飞的生命危险,将产妇送往医院,使其在医院顺利生下孩子。临危不惧,涉险助人,并不是为自己最离不开的亲友,仅是为普通同事、邻居,为坚持真理,从这类特殊之事,便能看出晓雪善心之下有骨气,温和微笑后面存侠肝义胆。
“与人为善,助人为乐,扬人之长,成人之美”是晓雪做人和为文的原则。他担任领导,从无架子;他待人以诚,热情推介过许多年轻作者及其作品,从不吝惜赞美和鼓励的词语,体现出慈爱的长者风范。在晓雪看来,“爱是火焰,爱是力量,爱是生命。如果没有爱,花朵会失去色彩,星星会失去光辉,太阳也不再温暖。”他对爱、诗与美的赞颂是一往情深,是终生不渝的拥抱。1988年晓雪与几位青年诗人谈诗论道,那些自恃年轻的诗人表示,写诗、写爱情诗是青年人的事,激起晓雪的反击,他表示,爱情不单年轻人有,我们也有,你们能写,我就不能写么?于是他很快写出12首用炽热情感、滚烫句子写成的爱情诗,证明“爱依然在燃烧,心还是那么赤诚和年轻”。此后,像积蓄多年的水库,一旦开闸,就流泻出120多首记载初恋与痴情、思念与梦境、欢乐和痛苦的爱情诗。让人惊叹,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怎么还会有那么澎湃的激情,那么年轻的心态。
晓雪说,他写过成百上千的诗篇,全部可浓缩成一个字——“爱”。爱人、爱情、爱美、爱自然、爱诗歌、爱生活。“诗心就是爱心。有人,有爱,就有诗。”二者是完全一致的。诗人的任务就在于:以自己诗意的力量、智慧和创造,使爱广被世界。
即使身上口袋里一无所有,
即使家里的财产全被洗劫,
我仍然是世上最富有的人,
因为我有你丰富深沉的爱。
怀抱这种信念的人,青春永在,诗思不竭,岁月于他就有些莫可奈何了。
2007年4月,时已72岁的晓雪被聘为云南省文史馆馆员。会上,晓雪把这个日子戏称为“旭日东升”的早晨,是生活、事业的新起点。此后他仍“每时每刻都生机勃勃,一年四季都在开花结果”,2008年向读者奉献了六卷本的《晓雪选集》,随后又陆续出版了《晚晴集》、《茶花之歌》两本书及大量文章。笔耕不辍的他,还在四处奔波地参与各种社会活动。于是,我们不时还可在昆明的大街小巷看到高大健硕的晓雪,骑一辆旧单车穿梭忙碌的身影,那也可算是春城一景吧!
晓雪,原名杨文翰,生于1935年,1956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白族诗人、散文家、文艺评论家。其诗歌对白族神话传说的取材富有创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