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一套的电视剧《咱们结婚吧》和北京卫视的电视剧《老有所依》,几乎同时播映,无形中形成了明显的对比,让观众有了各自的选择和评判。两部电视剧各自的走向不同,引导观众的心理反应的走向也不尽相同。
这是两部内容完全不同的电视剧,一边虽说是剩男剩女毕竟还抓住了青春的尾巴,依然属于向青春致敬的靓丽面庞,即便女神的脸上涂抹着过厚的粉底霜;一边则是老年人几乎穷途末路风烛残年的众生相,已经是满脸沧桑,皱纹纵横。一边即使是失业也仍然住着大房子开着小汽车喝着奶茶过着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生活;一边则是虽然有退休金却要为看病、住房、再婚、空巢养老以及为儿女忧愁担心的底层生活。一边是打打闹闹装傻充愣的恐婚恨嫁,却要装点精致得如同磨花水晶玻璃一般磕磕碰碰的谈情说爱;一边则是含泪带啼的粗糙如同千疮百孔搓脚石的暮色晚景。一边以年轻人为主,也有老年人,却都被凯丽、田岷和徐松子演绎成了半疯,属于明显夸张的戏剧表演;一边以老年人为主,也有年轻人,除了咪子演得分寸有点过,其余都还真实可信。
显然,内容的不同,戏剧构成的范式、导演的美学追求和表演风格的形式都不尽相同,其不同的根本原因,在于关注的焦点不同。《咱们结婚吧》关注的与其说是大龄男女的婚恋现象,不如说更为关注的是欲望都市里男欢女爱的杯水风波,调制的是一杯色彩明艳而可口的鸡尾酒。《老有所依》关注的则是中国越来越严重的老龄化社会触目惊心的现实,那不能说是一杯苦酒,起码不是泡沫喷涌的碳酸饮料,在不得不品尝之后,会兔死狐悲地想想我们自己老了该如何面对同样的人生困境。如果说《咱们结婚吧》,是慢慢啜饮鸡尾酒之后温馨地递给我们一个痒痒挠;《老有所依》递给我们的则是一根带刺的荆棘。因此,一部轻松活泼,一部沉重苍凉,甚至有些压抑,一部拍成了轻喜剧,轻轻撩拨一池春水涟漪,一部拍成了纪实片,含芒带刺刺痛了我们敏感的神经,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作为大众文化中当今最受大众追捧的电视剧,从来都是大众心理的晴雨表。不能要求所有的电视剧都拍成沉郁凝重的现实片,轻喜剧甚至完全搞笑的喜剧,也都有各自存在的理由,可以满足不同受众的需求。只是,如今在电视屏幕中呈现的电视剧,样式过于单一,轻喜剧过多,谍战剧过多,婆婆妈妈的家庭剧过多,古装穿越剧过多,如《老有所依》这样向现实靠拢并有意针砭现实的电视剧实在太少。这样电视剧的格局,实际上是我们当前大众文化乃至整个文化所呈现的一种值得关注和研究的现象。我们有意或无意顾此失彼的选择,实际是在情不自禁甚至喜不自禁地沿着一种回避现实的滑梯,舒舒服服并姿势优美地向一种虚拟甚至是粉饰矫饰的方向下滑,滑进人造的蘑菇池中,却以为是波光潋滟的大海。
我想起在19世纪巴黎曾经出现的艺术情景。那时,法国经历了1793年的大革命动荡之后,出现了经济复苏,尤其是都市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迅速地将过去的血腥变成了高脚杯里猩红的葡萄酒。由此,人们的心态和文化的表现,都有了巨大的变化。那时,巴黎的歌剧就如同我们今天的电视剧一样时髦,其中两大类歌剧最为走俏:一类是以梅耶贝尔和奥柏为代表的大歌剧,讲究浮华的大场面大制作大题材;一类是以奥芬巴赫和古诺为代表的轻歌剧、喜歌剧,追求的是轻松和娱乐性。想想,如今我们的电影,难道不也是所谓大片和贺岁搞笑片这两种很走俏吗?在这样的文化潮流裹挟下,电视剧出现的对现实回避而一味轻喜剧化的现象,不过是电影的翻版而已,甚至比电影更甚。
我赞赏赵宝刚,在轻车熟路导演了一系列青春的轻喜剧饱受好评之后,他明智地选择了直面现实的老年题材《老有所依》,他有意地褪去了青春脸上的脂粉和腮红,而把追光落在老人苍凉的脸庞上。几乎是路径相反,刘江在导演了比《老有所依》更要直面现实的《岁月》受到挫折之后,他迷途知返聪明而迅速地改弦更张,转向了轻喜剧,替青春即将逝去的男女脸上重施一道彩妆,企望遮盖岁月曾经的风霜。
我不能说,一个是有意,一个是无奈。我只能说,在大众文化的潮流中,电视剧想在潮头而立是不容易的,不同的选择有各自不同的道理,轻松娱乐不是什么错,奥芬巴赫和古诺依然是法国著名的音乐家。只不过,这样都想出新却各自寻求不同出口的转折,充满悖论。想起法国学者安托瓦纳·贡巴尼翁在《现代性的五个悖论》中曾经一针见血说过的话:“大众艺术出新的一点,在于它预见到通过市场机制可以得到‘自我’补偿,见到此加以利用。”其实,自我补偿可以通过很多其他的方式和途径,市场不是惟一,电视剧的收视率不是惟一。有眼光有抱负有艺术追求的导演,面对大众文化中的大众,是屈从迎合他们,还是引导提升他们,关乎着电视剧乃至大众文化未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