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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帮立:土地平整
    • 作者:杨帮立 更新时间:2013-11-29 05:12:59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536




    老家正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平整,我家旧院落正处在村委会规划的土地平整项目中心。宅基也是有生命的,传承下来的老宅基诞生在民国或更早,它们靠近田地紧邻庄稼,生存在远离大道,交通逼仄,有水有丘或有其它屏障的地方,总想把自己放在桃花源里,防兵、防匪,寻求平安拥抱宁静。现在新建房,一窝蜂似的涌向公路沿,公交车能通到,小轿车能抵达的地方。老宅子上故有人家,上学读书、当兵扛枪、打工卖力、经商搏浪,不少离开了乡村故土,栖息在远远近近的城市里。大片大片的老宅基闲置荒芜下来,老宅旧房杂树灌木蒿草,成了小鸟、知了、蛇和黄鼠狼生活的乐园。政府要把土地平整了,回归良田,让它春华秋实,五谷丰登。干部干劲很大,据斜梢路上的消息,平整多少土地,政府可以划拨多少土地,用于商品房开发。

    我到东莞也十几年了,目前正在经营着旧货店。我开个工具车,大街小巷的转悠,在旧货市场扒寻收购淘宝二手货,妻子在店里整理、清洁、包装、上货、出售,刚开始的一块块绊脚石,渐渐变成了垫脚石。春季,把女儿正式转入公办学校,把年事已高的父母接来养病,有时也能接送孩子,照看生意,我俩口子更觉得体面、踏实。

    村主任不管你闲忙,他一有空就给我打电话,因接他的电话,几桩生意在节骨眼上,搅黄了。我烦的又装了个手机号,原来那个平时关着,可只要一开机,村主任的信息接二连三,内容是:请理解呀,压力大啊,你的头真难剃呀,你要不回来我们去找你呀.....对了,你回来,我们村里给你办个二胎准生证。我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孩子养着够艰难的,再说,现在哪有空去生孩子呀。

    我还是要回去一趟,回去给老祖宗上年坟。这可是有规矩的,上坟必须在立春之前,立了春,再上坟,就算明年的了。爹妈还交代一个事:回去看看二叔。紧紧张张把能想到的都安排调理好,从东莞火车站登上京九列车,一路朝北。天麻麻亮时,我出现在镇西头大姐家门口,大姐已经打开门迎接我说:“热水已给你放好了,冲个澡,睡一觉 ”。我一觉醒来,门口赶集的人已涌来,小轿车、摩托车,电瓶车,自行车一辆接一辆的往街里挤。我看着大姐三间两层小楼,张开十指掐量着院里两颗香樟树,闻着院里东北角阴窿口一树腊梅的芬芳,听着门面超市里买卖交谈高声大语,心情舒畅。

    “上坟用的香、蜡、纸、炮准备好了,你抓紧去上坟,赶回来吃午饭。”大姐说。大姐给母亲年轻时最像,只是母亲难得有过过大姐上脸的光彩。

    “姐,知道你帮我给坟上了算了,也不用我跑来跑去的。”

    “三十好几的人了,没得个正话,还不懂规矩,咱这儿家里只要是有兄弟的,姐妹是不能去老坟地上坟的。”

    “都什么年代了,别人出钱雇人上坟咋过了?”我嘴上虽这么说,心想我一定不会那样做。大姐一手递过来电瓶车钥匙,一手又拿一捆阴币过来,怏怏的说:“给奶奶烧上”。我立即掏出真的人民币来,姐说:“还要钱吗?”我说:“上坟各尽各心,钱你要收的,哪怕是批发价,这也是规矩”。大姐象征性拿点钱,我骑上车又下来了:“再搬件开门红烟花吧,让老祖宗保佑明年开门红”。

    村主任的信真长,当我返回大姐家时,他已经周吴郑王的坐在酒桌旁守株待兔了!他是官,是客,我和姐夫死活把他推到上座上,姐夫从货柜架上拿出了乌龙珍品酒,玉溪烟,家里的招待档次明显过于往常。珍品酒一斤四两装,瓶子大肚子红盖子,很威武很阔绰的模样。村主任问我酒厂为啥生产一斤四两的酒?我摇摇头。村主任说我们这里的人酒量大,一斤装的两人喝欠欠的,一斤四两的两个人正好。这个非论证过的理论一下子挑起了酒性,粘合了气氛,就像小时候我爹在翻滚的豆浆里倒半瓢石膏水,那水浆很快就凝成团团棉花了。平时哪有闲情闲暇喝酒呢,上完坟,该磕的头磕了,该许的愿许了,该尽的责任尽了,该亲近的枯草、小路、麦田、小河亲近了,该喝的酒杯子已经端起来了。

    从我记事起,村主任就是村里的官,他爹是村里的老书记,好像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官。打一辈子铁,屌毛都烧光,他是能认准火候的,对土地平整的事只字不提,三两酒下肚,我的防线让酒攻打的七零八落,全溃崩到太平洋里去了。

    “老弟在广东省当大老板了,发大财了”。

    “在东莞讨饭呢”。

    “讨饭能讨你那样,俺也想跟你去讨饭呢。”

    “当官的哪能去讨饭呢。”

    “这些年就坑着我们这些村官了,穷得都穿不上裤子了”。

    “……”

    姐夫见我大脑一时短路,接过来话茬:“别哄老弟玩了,你那一个水库项目上面拨的款你花个零头了吗?”村主任说:“姓张的(我们这把村上的外地女婿称姓什么的),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不是你没喝着汤吗?这次新农村建设项目不是说掰个鸡腿给你吗?喝酒。”村主任端起酒杯,堵住了大姐夫的嘴。接着又对我说:“老弟那前四间,后四间,两边两间偏房,共12间房子,宅基前到沟南沿,北到沟北沿,长54米,宽20米,共180平方,我们按上线算,连房子带地盘付你七万五,把树根草毛都算上,付你八万,最高的了。若不是土地平整,倒塌了,一根屌毛钱都不值”。

    大姐夫帮腔:够多的了。说这话时,我隐约感到大姐夫像个托。

    我说那至少也得十万。说这话时,我没经大脑过滤,长期买卖让我形成的条件反射。村主任说:“我代表甲方,你是乙方,姓张的是证人,十万不值,也算你捡个便宜,乡里给我逼的尿都滴湿裤裆了,晚上我请你,去我家里签了合同,咱们接着喝”。

    等酒醒过来,我要到二叔那里看看,二叔年轻时倒插门到街北头,走路像个虾米,一辈子没伸直腰。我从大姐那买了一件酒,一条烟,大姐又搬了一件酒,让我帮她捎过去。街东到街北,没多远的路,快过年了,乡间的小街到处都飘着年味。

    好半天,我恓恓惶惶的返回到大姐门口,大姐见我咋样去,咋样回,急忙问咋了?“姐,你不知道二叔病倒了,昨天回老屋压气去了吗?”姐的脸变了色。乡里忙八月,街上忙腊月,姐忙得把二叔都放在脑后头去了。

    我赶到北街,二叔住的地方已扒迁得狼藉一片:残垣断壁,笼着残砖碎瓦烂楼板,一根粗大的梁檀斜埋在废墟里,高昂着头颅,如似一条残去尾巴,昂首挣扎着的巨蟒,一台挖掘机如同一只大鹅在水里觅食,将泥里的荸荠掏啄出,扬脖吞到肚里。只是挖掘机把抓起的废料倒入后八轮车厢里,后八轮扯直着嗓子,叫着往外运,远处推土机正把它运载去的建筑垃圾推平轧实。飞扬的土壤迷蒙了我的双眼。

    二叔呢?我拨他的手机,手机关机。一辆后八轮车停在了我旁边,司机是我少年玩伴,他说:“你二叔呀,这一带拆迁了,可能把房子租到街南头,对了,就是乡司法所斜对门”。

    我赶往那里,问准了地方,这是房东后院两间遗弃的边房,门上挂着两把锁,门外堆着破盆烂灌,老柜旧箱。成天给旧货打交道,直觉告诉我这是让房东把家什扔出到门外,再加上一把锁。

    我的直觉没出问题,二叔是被房东赶来出来的。二叔生病了,去了医院,房东怕他回来死屋里面了,把他家里东西扔出来,锁上了门。二叔在走投无路的状态下,才想起让他爱恨交加一生的老屋。我所有的血瞬间涌到了头上:你们家做的都是死儿绝女的事!房东说你有本事,谁拆你二叔房子你骂谁去,你愿意外人死在你家里呀,我又不找他收一分钱房租,仁至义尽了。我硬吞了一块硬骨头,一下子噎在那里了。

    姐重重的拉下超市的卷闸门,赶快带我回老屋哇!

    我骑着电瓶车带着姐姐在村村通公路上奔驰。这没修几年的村村通公路上一些地方石子裸露,出现了一个个“鸡窝”,颠簸得厉害。正急慌着手机响了。不接。再响,不接。一直响……姐姐让停下车,她骑车带我,我接手机。

    “老弟呀,你是演老包的和演秦香莲的通奸,台上一出台下一出呀!”村主任。

    不吭。

    “你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在外没创荡几年,也变成了八斤半的鲶鱼,老滑头了。”

    不吭。

    “你让你四叔回来占着老屋,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说。“二叔快落气了,你先别逼了。”

    “就你鸡巴难翻”。

    显然村主任的人己探听虚实了。

    我家住的是里沟外壕依然完备的老宅子,外壕的路坝子被挖断了,我俩下了电瓶车,徒步翻爬过去。老屋黑灯瞎火,太阳落下,月亮没出之前,是村庄最暗的时刻。我以手机照亮,在门楼沿着竖在墙角的耙条爬上去,推上漏电保护器开关,穿过庭院,推开正堂屋的橡木古门,伸手拉了一下门后的开关线,电灯亮了,那光很艰难的穿过灯泡上的灰垢,在满堂飞驰起来。

    中堂上挂的是一幅毛泽东像。我记事时,家里挂着毛泽东像,过一段时间换成了松鹤延年,江山多娇。后来父亲又果断的请回了一张毛泽东像,父亲说:“毛主席一正压百邪,当年地方、恶霸、土匪,小炮队,我们上百户人家建成的里沟外壕高墙大寨挡不住,共产党从这走一趟,蚂蚱也不跳了了,蚰子也不叫了。”

    中堂下是一张长形条几供桌,槐树骨架、枣树的撑子、棠树的板面,太沉,搁那后再没动过。条几两端微微翘起,再耷下裙裾,一端镂雕着荷花,一端空刻着牡丹,喻意着平安、富贵。条几中间,主席像下,供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天地君亲师之神位”。二叔心中是有这个牌子的。二叔自己拽来的稻草,在供桌东侧铺摊好,即是打好了地铺,头枕供桌,躺在铺上,安心等死。我们这里的人死是有讲究的,死在外面,等于暴尸,成孤魂野鬼;祖宗不收;头枕供桌,则可归家神之位,能头枕供桌死,是一生的修行。

    父亲在世的时候,很少提及二叔的话题,这是他的痛处。只是在秋收出新米时,拉上架子车到米面加工坊打几包,其中一包是送给二叔的,其余的在镇上卖掉以补急需。有一年我已能推动架车了,与父亲一块去赶集,新米卖的快,还有一包别人要买,父亲坚决不卖,那人还和父亲争执了起来。罢集时,父亲把米拉倒二叔门口,扛到门里边,也不说话,返回了。

    我爷爷是1959年饿死的,奶奶领着几个孩子一天阴一天阳的过着,八岁的二叔饿的蛋子亮堂堂的,能穿过光,居然活了下来。二叔到娶不着女人时,是净身出户到我婶子家倒插门的。婶子有点傻,是那种撒尿不怎么知道背人,下雨不知道怎么往屋里跑的人,连经期是要二叔给她换物什的。婶子居然渐渐的好了起来,知道一个人赶集买盐了,这成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次赶集走迷失了,二叔边拾破烂,边打工,跑过了三个省,听说有傻子的影子便去寻。三年后,他空手悻悻而回,撇在家里的女儿躲在她姥娘的腿弯里拉不出来。岳父岳母是他披麻戴孝拉迁到坟地的,二叔顶了一个整儿用。我那小妹长大成人外出打工自谈嫁了个外省人,这个人是个司机,在路边挂了一个小姐,再不回去。小妹多次要再嫁人,二叔坚决不许,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汽车摸到小妹家劝她,他不仁,俺不能不义,咬着褂领子也要把两个孩子养大。从此他拾破烂,提泥斗子,抬钢筋,扛水泥,挣着钱寄去养他外孙、外孙女了。近几年,缝缝补补,添新去旧,是好心的大姐张罗他。

    大姐一进堂屋门,见那架势,瘫软在了地上。被角动了一下,二叔睁开了眼,泪水比目光飞奔的更快,翕动了两下嘴:我是没地方死啊!这话气力还足呢。大姐常态渐渐回升,突显出精明强干来,她迅速拨通姐夫的电话,让赶快把煤气罐煤气灶送老宅子来。又对我说,赶快到厨烧开水,啥时候能等到你姐夫啊!没有水。即使水井不坏掉,干旱,地下水己深不可及,我再骑上电瓶车,去路边人家找了一桶纯净水。姐姐在沟底舀来浊水涮了锅,我在灶堂升起了火。

    “回来了。”我走神了,竟听到灶台后墙壁上灶爷灶奶在给我打招呼,那是父亲在土墙上雕出的两尊像,左边刻着“上天言好事”,右边刻着“下界保平安”,多年的烟熏火燎,面目模糊,缺眉少须了。我愣怔一下回过神来,说于姐姐,姐姐说是真的,过几天让我给上柱香,“二十三回去,初一五更回”,灶爷上天,要报你家几口人一年需多少口粮呢,报少了,不够吃。

    二叔喝了碗热水,后背垫上一床被子,坐了起来,那一夜,我和二叔叙了很长时间的话,除了问我父母,主要的是这老屋的历史,我的生意,二叔的病。

    从小到大,我对老屋的历史是了解一些的。

    老屋是我高祖父带领我曾祖父建的,应该是晚清时代。高祖父带着儿子们沿河边的滩地开了几十年的荒地,荒地变成了绿油油的黄橙橙的稻田,良田四周圈起了防御洪水的埂,成了有名的东小垴子。晚年的高祖父用一生的积蓄建房,主料是从大别山深处买出沿白露河水路运来的,这些粗大的松树沉在沟底浸泡过春夏秋冬,称着“杀水”,其实是“水杀”,杀死树上寄生的虫卵,杀过水的树经过伏天干透后,定型不变形。请来一帮木匠,斧、锯、凿、刨,开出许多公凸母凹木槽木孔,对接成三个房架,房架浑身上下是无一根铁钉的。木对木,铁对铁,木对铁,没法接。铁易生锈,接头易脱落,没木吃木头耐久。房架周身冬至渴透桐油,夏至再用桐油饱涮一遍,锃光油亮,六根柱子挖深坑掘大洞,灌满生石灰烧水钙化后立起,入地出土那一截再涂上厚厚的红漆防湿防潮。四周的墙夯土筑建,用木板两边夹实,中间填一层土,夯实一层,墙墩厚实坚固,防枪防挖防掏,是著名的“防匪”墙。老屋经百年仍骨强体壮,它像是从土地生出来的石头或山丘,早己和大地融在一起了。二叔指着东边那上边“人”字形,下边“井”字形的房架说,北头入墙的椽头漏雨沤坏过,我父亲把墙挖空一块,浇上水泥修补牢固了。二叔说:老房子能安先人,能安活人,能安阳间走到阴间的人。你爹妈老了,你们老了以后还要回来的。说这些话时,有一股凉气,一直在我脊梁沟里上窜下跳。我说村里新农村建设有俺家的宅基地,到时候可以盖。

    我的生意。

    二叔教育的核心和我爹妈是一个腔口,拾破烂不偷不抢是发不了财的,俺祖祖辈辈没犯违法,穷死不做贼。我说到我在东莞,奔波在大街小巷收旧品时,常想到自己就是二叔时,二叔笑了一下,我再说到我做的是经营二手货生意,辛苦点收入还不耐时二叔又笑了一下。生意场上难,难在骗子多、地痞多、坏人多,我感叹。二叔说对待坏人,只能吓唬,不可得罪。旧社会躲土匪,天不黑,周围的牛羊赶进这寨里过夜,这寨四周寨墙高垒,四角置有炮楼,墙外长满厚厚的藤刺,藤刺外围着宽宽的水沟,沟外再堆土筑壕,壕外再挖深沟,主要用于防。二叔听他的一位爷爷说,土匪来了,土炮都是往天上放的,吓跑算了,真打死几个那还了得?

    二叔的病。

    我最终断定二叔的病主要还是心病,尽管长期的体力活让他身体有所透支,没有规律的饮食让他肠胃有所损伤,在我印象里,二叔一直不吭不呵默默干着活计,一直是个硬汉,年逾花甲又不算大。二叔的那几间安身之处说实话的也破危了,街道补他二万多块钱也不算少,新建的房子给他一个一楼低层房也对待起他,新房一千二百三一个平方也不能说贵,可购房款十几万不交齐开发商是不能给他钥匙的,他反复算过数遍到老死也难住上新房子,注定要流浪一生,更可气的事他那另有家室的女婿来他家偷走了那二万多块钱的房补银行卡,银行卡是镇上人强行送到他手上的,密码清一色的事“123456”,报案吧毕竟是自己的女婿。被房东赶出门后,气急攻心,感到自己没有活路了。不过二叔说,医院给他做的B超显示,他肝上有一个黑洞。我让二叔恢复一下体力,陪他去市里医院复查。我告诉他我和我爹妈都肯定了他回老屋是对的:老屋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你是杨家子孙,你有权回来,也有权居住,二叔听了半闭双眼,神色安详。

    妻子从东莞打来电话,火气嘭嘭直撞:爹妈小孩都不要了,生意关门算了!我小心的说了二叔的病,才细细地将火浇灭,告诉她把客户需要的物品记录好,留下客人的电话号码。

    村长打来电话,酸酸辣辣的咸的甜的都有。我斩钉截铁的说,给二叔看完病,看情况再说。

    二叔病是去市医院挂专家号看的,二叔的肝是有一块阴影,表面圆润光滑,诊断结果是良性肝囊肿,根部不病变,没什么大碍。剩下心病了,我决定要告那黑心的妹夫,不能让恶人横行,二叔也默许了。我和姐姐商量了二叔新房的事,不知猴年马月能盖好,等盖好我和姐各出五万,把黑心的妹夫那二万多块钱要来加二叔的户头也算五万,把房子买下来二叔先住进去,等他百年后,按当时的房价,我、姐姐和二叔的女儿我们三家平均分得。二叔听了又流出了老泪来,撰着我的手久久不松。关于老屋,二叔啥时搬走啥时候拆!我说二叔,胳膊硬不过大腿,时代赶到这时候了,再金贵的东西也留不住。

    村主任还是赶上我返回深圳的前一天晚上挤在我姐夫家,像镇里对待二叔一个模式,把设着密码的银行卡给了我,只是密码换着我手机号的后六位数了。前边提过,姐夫像托,这次脱掉裤子放响屁了,土地平整后置换的地盘在高速公路入口道与乡村公路的交叉口,那块地是有姐夫一份的,那帮人在拿我那处老房子给姐夫说事,再不拆,姐夫的那份可就打水漂了。

    我心理隐隐约约的是有准备的,我沉默不语。姐夫开始讲聚宝盆、升值空间、发展前景,好像拆掉了我那处老房子,他就能买下深圳一条街。我抬眼望望姐,大姐的沉稳让我己找到答案。上初中时语文老师教过我,反问句的答案就肯定在句子之中了;村里还有一句歇后语,秃子头上的虱子是明摆着的。大姐是我从小到大敬重的人,这态度,我心理乱了谱,没了底。村主任开始利益相诱:兄弟,咋弟兄们在一块一起做,入个股,比在外风里雨里强多了,盖了房子,临路的那排门面随你选挑,成本价给你。人的承诺现在是很难让人相信的,何况是开发商兼村官的话呢?

    我二叔咋办?我炮出了闷在胸中的火药来。

    我来办。大姐干脆利落的说。二叔可是谁家也不去的人,既然姐大包大揽,我再无话可说,提起笔来,在拆除协议上签上我意义非凡的名字。停了片刻,我在名字后边又写上一行字:必须待二叔同意后再拆。

    我匆匆返回广东,没给大姐带孝敬父母的钱,也没去给老宅、给二叔道别。除了时间紧,我内心深处还有诸多情绪干扰着我。见了那“人”、“井”合体的古老房架,是否会责怪我判了它的死刑?那给我打招呼的灶爷灶奶是否会流泪,让我负重压抑一生?宅后那颗两人合抱不过来高大古槐,一定会用它坚硬的槐刺,刺痛我仰视的目光。对外壕上的那棵比房子古老许多,刚刚因干旱、取土死去的刺柏说什么呢?六岁那年的腊月,我跟在父亲后边赶集,跟丢了,我是从十几里外的集镇东边,一路上看着它葳蕤青翠的枝冠,平平安安走来家的。路上有一个我不认识他,他一定知道我的大人逗我:你走错路了!我神气的指指那颗神树,他很开心的笑了,随即夸了我,这孩子真能蛋(聪明)。那时候,乡村一没污染,二没高楼,晴冬的空气和阳光像是用清纯的井水洗涤过的,那么的纯净、透明、干净。

    我回广东后,一头扎进妻子提供给我的一串串电话号码里,忙得脚不挨地。吃过除夕饭,父亲催我给二叔打电话辞岁拜年。

    二叔,过年好!

    过年好,大哥大嫂好。二叔语调平静:我同意拆老房子了。村里还把我算着咱村里人,给我腾了一间房,让我搬了进来,给我报了低保,过年还有领导给我送慰问品。更重要的是答应给你办二胎准生证,有人多好啊!不是你,我也许睡在老房里醒不过来了。

    好,好,只要你老同意了就行。

    昨天夜里推老房子时,挖出了一坛子银元,姓张的不许别人抢,打了起来。头打破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奇怪的是我脑海里并没有闪出姐夫头上的血斑,而是有一个光圈从老宅干沟坎里腾起,越过层层春联、穿过重重爆竹携带者老宅的温度急速的朝我旋转而来。我知道,这是老祖母针线簸箩里那件雕龙凿凤的玉镯,它是可以在白天、夜晚不同时间,明处、暗处不同地点呈现着不同色彩光泽的,举在阳光里,璀璨夺目,光华灼灼。有一次我像滚锈铁环一样,把它滚到了壕外沟水里,祖母用竹筢子草率的捞了一下,没捞上来,又怕我挨打,再没吱声。



    (杨帮立,河南省淮滨县造船产业集聚区,464400,1378294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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