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遍遍温热的舔舐让我苏醒。
四周,一片青草,一缕青烟,几声虫鸣。
渐渐地,我记起了,我是一块石,我的前生是一块无材补天的石!曾几何时,无稽山下,女娲素兰轻点,朱唇微启,霎那间,石破天惊,电光火闪,化作纷扬秋雨。
五彩的我光芒四射,以致天眼一时竟无法张开。“好美的一块石!” 女娲将我捧起。“它断不是补天之材!” 另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威严不可抗逆。于是,我成了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石外,独被抛弃的一块。
失重的感觉如坠深渊,光的坠落速度让我与空气摩擦出星星火花。我羞愧难当的身心被炽热的空气温度灼烧得百孔千疮。“通!”的一声,我淬入深深河床,激起冲天骇浪。
黄沙泛起,落下,淹没了我的呼吸。水流悠悠,泪流幽幽,我只愿长睡不愿醒,从此沉睡亿万年!
我的前世是何等寂寞和凄凉;
我的今生怎知会如此喧嚣与繁华!
一条捞沙船把我打捞上岸。由于我坚硬无比,捞铲的钢齿被我磕断了几根。由于我长相奇丑,我被弃掷在沙场的大路边。一对打马拉沙的农民夫妇把我带回家,我成了他家的拴牛石。
一名奇石爱好者路遇此地,看到老牛卧在我身旁,陡然想到北宋书画大家苏东坡的《竹石牧牛图》,求买我。农民夫妇说:你要喜欢,留下五十、一百就拉走吧!在他们看来,他们在路边白捡回了大便宜。奇石爱好者留下伍百人民币,带走了我。不到两年,我的身价神奇倍增,几经易主,我最后被送到了香港奇石拍卖行。
这里的建筑气势恢宏,金碧辉煌。保安二十四小时严密布控,高清晰摄像头遍布每一个角落。拍卖厅贵宾席中,巨商名流早已满座,“长枪”“短炮”早已摆好架势。
我被装上了精美的紫檀木底座,头上罩着红艳艳的绸缎。立在旋转的琉璃展台上,我像是一个众目聚焦的美艳的新娘。当娉婷的姑娘用金属棒挑开我红盖头的那一刻,我分明感到所有人都为我倒吸了一口热气,却无法再呼出,他们都为我灵魂了出窍。
“爹地,这石头好丑!”“宝贝,你不懂!丑到极点,就是美到极点。这是一块稀世的奇石!”
“咔嚓嚓”“咔嚓嚓”,闪光聚集的地方,我天然幻成的神妙气韵震住了全场。人与石的交流不是形与形的观照,而是心与心的对接与碰撞。当人们透视到我灵魂的那一瞬,便不能不被我的魂魄神所牵而频频举牌,有人出价三千万,有人举牌六千五百万……竞买以五百万以上的梯度不断攀升。最后,一个神秘的场外电话打进,我被以3.90亿港币的价格拍下,加上相关税费,最终以4.368个亿的价格成交。一锤定音,场内掌声响起,人们祝贺我刷新了大陆及港澳台地区奇石拍卖的最高纪录。
繁华落尽,喧嚣归静。在经过人生大起大落之后,我的头脑变得异常清醒:如果来生我还是一块石,我会做一块平静淡定的石,曾经的锻炼、灼烧、磨洗、雕琢的痛苦不过是后来成为绝世独品的铺垫,不必为悲而悲,为喜而喜,不去在乎别人对自己关于“材”与“非材”的界定,只求活出一块石的品性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