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诗坛地位显赫,生活却困窘,这样一种悬殊的境遇落差,是怎样形成的?中国的诗人都在做什么?他们的生存现状如何?
1.梁小斌的成就与困窘
与北岛、顾城齐名的朦胧诗人
梁小斌以一首《中国,我的钥匙丢了》闻名诗歌界,创作于1980年的代表诗作《中国,我的钥匙丢了》,通过“我”“寻找”钥匙的过程,体现了一代青年的觉醒和思考,在当时的中国诗坛上,刮起一阵“找钥匙”旋风。这首诗与同时期的《雪白的墙》等作品也成为中国新时期朦胧诗的代表作,梁小斌就此也成为朦胧诗人的代表人物,与北岛、顾城等诗人齐名。
梁小斌共有9篇诗歌散文入选中学、大学教科书。著名诗人、文艺评论家徐敬亚曾评价:“在荒原上,中国有两个天真的孩子,一个是顾城,一个就是梁小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著名诗人,现实生活中的境况却堪称困难。
梁小斌是中国当代著名诗人群体中“生活处境最差的诗人”
用著名诗人、学者叶匡政的话说,“梁小斌可能是中国当代著名诗人群体中‘生活处境最差的诗人’。”
梁小斌的诗歌和随笔创作有很高的成就,但是他不属于安徽作协、北京作协,多年来从事过电台编辑等很多工作,近年来年龄大了也还是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叶匡政表示,“我跟圈内的人也讨论过,梁老师随笔的水平在当代是很高的,但是读者群比较窄,这样的作品不会成为畅销书。”
据了解,梁小斌入院后,每天各项检查、治疗费用高达数千元,未来至少还有十多天的治疗期。面对这笔医疗费用,梁小斌的夫人卓女士面对记者时称“我们能挺过去”,但还是流露出有心无力的乏力感。
2.中国当代诗人生存现状
20年卖不完一本诗集
诗人们在自身与宇宙相通的无边无涯的精神世界里,披荆斩棘,艰苦卓绝,创造了惊风雨泣鬼神的语言奇迹;尤其在物欲横流的当下,他们放弃世俗生活的欢乐,铁锥般专注于诗域。但是,光靠写诗歌是无法生活的,这样的诗人生存状况不佳,被称为“不会经营自己的诗人”。目前把精力完全放在诗歌上的职业诗人目前还是很少的,他们在生活窘迫时,往往靠家人、朋友和亲戚资助。
职业诗人杨嘉利1996年出版了一本自费印刷的诗集,可是直到今天为止,快20年了,依旧没有销售完,还有几捆诗集放在他的床下。他的作品在全国20几家刊物发表,每月可以收到几百元稿费,扣除邮寄和打印的费用,几乎没有盈利。因为他是残疾人,靠政府给予的生活补贴才勉强生存下去。
左手行医右手写诗
站在岁月的高处/回眸不舍昼夜的大川/江河时而平缓东流/时而惊涛裂岸/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这是江西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南昌市诗歌学会常务理事王治川《秋天的怀念》中的句子。
王治川现在供职于江西省肿瘤医院,左手行医,右手写诗,生活倒也平淡幸福。但是如果一个人的生命觉醒了,他就有一种“痛”。这种“痛”,日夜不停地鞭策他把某件事做到极致的好,以此来体现生命存在的价值。王治川要做的事,就是写诗。他说,哪天我的生命结束了,但愿人们说死了个诗人。但是因有所牵挂,所以王治川的诗就有所局限。工作、生活和诗歌,到底谁最重要?到底谁可以舍弃?可能王治川此生都无法有个结果。这也是他永远的“痛”。眼前,王治川最迫切最清晰要追求的目标是,出一本诗集。他至今还没出过诗集。
江河十年只写了十首诗
在长诗《泰姬陵之泪》之前,欧阳江河差不多有十年没动笔了,他在北京的一家著名演出公司做演出策划,一做就是六七年。他很坦然,诗人就不要谋生了吗?
在这十年里,曾被成为“中国朦胧诗五大家”之一的欧阳江河(即北岛、舒婷、顾城、江河、杨炼)只写了十首左右的诗,但写了很多文章,包括音乐、绘画、电影等领域的评论,甚至还有建筑、摄影和舞蹈方面的文章,以至于有了音乐和美术评论家的头衔。辞掉演出公司的工作之后,他的生计主要靠“卖字”来解决。2002年起,有日本人欣赏他的书法,独家买断了他十年内的书法作品。
这十年,欧阳江河如同一座沉寂的火山一样存在。或许,这长长的寂寞算不上什么。里尔克、瓦雷里都曾经沉寂很多年,芒克也沉寂了很多时间。诗人写作,有人是长流水,有人有间歇期。欧阳江河自己曾解释说,在这样的时代,他根本无所谓写不写,“我不做诗歌的秘书”。“我成功剥离了作为生活和写作的欧阳江河,没把我的写作变成我的生活方式。”
3.下海难游泳,上岸没人脉
全世界诗人谋生都不易
其实,不仅中国诗人谋生艰难,全世界诗人境况都差不多,即使是发达国家,如美国、日本等,也很难找到一位真正的全职诗人。
在现代印刷术普及前,写作仅仅是爱好,而非职业,印刷术将创作的权利从贵族小圈子中解放出来,让平民也有机会靠写作才华过上自由、富裕和名誉的生活。可遗憾的是,诗歌文体与印刷术不易紧密结合。
诗歌语言较概括,对不同圈子的人来说,能从中获得的信息量太少,此外,诗歌写作门槛相对较低(俄罗斯人说“每一篇树叶都有20位诗人在写诗”),生产量大,且质量标准模糊,造成市场倾斜,故“劣币驱除良币”的现象比比皆是。
比如余光中的《乡愁》艺术成就不高,可在公众眼中,却成了他的“代表作”。再比如,建国以来作品销量最大的诗人是汪国真,“顺口溜”竟远超北岛、顾城等大师级诗人。
市场化失败,决定了诗歌只能按等级社会中的传统方式来运作,即:写诗本身无法盈利,但可以将其兑换成影响力,再把这些影响力变现。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诗歌之所以出现井喷现象,创作更自由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当时这个兑现链条相对完整,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但,现代社会越来越扁平化,等级间藩篱被渐次拆除,在今天,芙蓉姐姐、凤姐等的影响力比普通诗人要大得多,从而压缩了后者的生存空间。
诗人们错过了上岸潮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社会发生深刻变化,出现了“饿死诗人”的声音。
在此之前,中国诗人的职业身份主要是四种:一是体制内专业诗人,二是各国营单位员工,收入不高,生活相对安定;三是校园兼职诗人;四是流浪诗人。
在市场大潮冲击下,这几种职业的诱惑力迅速下降,大批诗人投身商海,以从事出版业的为多,比较成功的有李亚伟、万夏、楚尘、沈浩波、叶匡政等。
出版业制度环境差,导致市场不规范,盗版、欠款等行为泛滥,真正成功者凤毛麟角。
1995年以后,随着各大学待遇猛增,当年下海的学者们纷纷回归,出现了一个“上岸潮”,遗憾的是,绝大多数诗人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一方面,“上岸”需要人脉资源,非诗人所长,另一方面,诗歌不算专业,大学能提供的教职极少。
不适应市场,又无法“上岸”,诗人们不得不在诗与生活间痛苦抉择。
4.诗歌之路在何方?
外国诗人比咱们轻松
那么,国外的诗人是怎么活的呢?
今年63岁的安妮·卡森是一个奇迹,她的诗集销量一般,但她不断斩获各种文学奖,出道以来,她的总奖金额已超80万美元。
而过去几年诺奖热门作家阿多尼斯的主业是大学教授,用他的话说,一生写诗从没赚过钱。幸亏他留在了大学里,对于诗人而言,这也许是最理想的状态。
还有一部分诗人靠基金会养活,在社会相对发达的国家,诗人只要知名度足够,申请一份创作基金并不难,但创作基金有时间限制,一般是1-2年,且管理严格,挪用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是在约定时间内,诗人有了一个相对安逸的创作环境而已。
再有就是所谓的“地下诗人”,他们主要有三种生存方式:
一是诗歌朗诵会,收入虽少,但比较有保障,国内诗人也曾尝试过,但在沙龙文化、酒吧文化不够发达的前提下,听众不会为此付费,朗诵会无法盈利。
二是出版私人杂志,发行量虽小,但经营得当,不仅能提升知名度,还会获得一笔稳定的收入。
三是各种兼职。
虽然国外诗人活得不算好,但对于真正热爱诗的人来说,只要能放弃虚荣,就足以坚持下来,与中国诗人相比,他们付出的代价要小得多。
中国诗人误解了自由
虽然在国外当诗人不难活,但他们在选择这一职业时,往往更谨慎。
成为职业作家,这是人生的一个重大选择,需要良好的职业规划,三思方能后行。
相比之下,许多中国诗人却认为职业规划是反诗歌的,是庸俗、堕落的行为,他们更喜欢率性,追求无拘无束的生活。
这背后,是对自由的误解。
当年严复曾力主将自由翻译成“自繇”,因为他看到东西方所说的自由截然不同。当中国人说起自由时,是一个自我的、生活的概念,追求绝对无约束、放松的状态。而西方人的自由是一种形而上的概念,带有较多的政治含义。
在中国,许多人向往自由,却并非自由主义者。
自由的前提是自治,即每个人对自己行为负责,可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一种误会,认为诗人就要随心所欲,就要完全靠感觉来生活,这样才叫有才华,结果遇到问题时,因心理准备不足,他们往往落入怨天尤人的境地中,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别人,认为自己的麻烦都是这个不读诗的时代造成的。
反思职业精神
事实是,中国古代从没有什么职业诗人,不能拿古人来说事,在今天,既然选择以诗歌为职业,就应有职业精神,就应超越简单爱好的层面。
许多诺奖获得者当年在选择作家这一职业时,都是慎之又慎,为了养活自己,海明威、斯坦贝克、马尔克斯等当过记者,福克纳当过编剧,在今天,左手打工,右手写作是常态。在文学的世界外,现代人还要食人间烟火。置种种俗务于不顾,很难长久保持良好的创作状态。
相比于小说,中国当代诗歌更接近国际水准,但也要看到,中国诗人往往是出了一篇好作品后,便很难再上一个台阶,他们的成名作让人充满期待,可从那以后,他们几乎不再进步了。
不是中国诗人们不努力,而是不良的生活方式、思想方式抑制了他们的进步,他们以为自己因率性而成功,便刻意夸张自己的率性,甚至以排斥理性为荣,结果,他们与生活的距离越来越远,随着当初沦为下层的痛感渐渐被淡忘,则虚伪、装腔、生硬等等弊端将日益凸显出来。
与国外不同,中国诗人之间彼此联系极少,很难形成一种影响社会的力量。只有出现极端事件时,大家才会想起彼此的存在,而自组织涣散,同样加剧了诗人们的生存困境。
结语
诗人梁小斌住院,折射出当下中国诗人生存的困境,在我们感慨正在远离诗意、期待诗人自力更生之余,我们能否也可以考虑成立一个文学基金,或者类似的机构,能够帮助这些经济不怎么宽裕,但文学成就又比较高,特别是在体制外的这样一些特殊作家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