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巅儿
这次回四川度假是秋天,10月份了,回来以后吃到豌豆颠儿,吃得胃满齿香。在成都,是陈纳在吃面条时给加的青菜,绿绿的颜色,在热汤里也并不发暗,看见就喜欢。在绵阳,老人家给吃招待饭,堂弟做的清汤,那漂浮的绿叶,给予菜汤的清香,其鲜嫩,是北方的芹菜、芫荽难比的。回到乡下,吃得更方便,为了吃得安逸,妻子开始向家人亲友发问——有没有种?种了多少?弄点儿豌豆巅儿来吃?豌豆巅儿似乎成了待客的首选和必备,多处有赠送。
这把我整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明白,且亲自尝到,巴山蜀水之上,好菜多得是,到处是,远不止豌豆巅儿一种。周围人都这么崇扬,这到底是一种什么菜?一种新菜?以前没有接受过的菜?菜叶儿椭圆形,硬币大小,鲜绿如彩纸,薄而平润。问过,答曰:就是豌豆的苗。10月了,山东地儿豌豆荚都早已收回,哪谈什么苗?回到乡下以后,有了新的发现。10月底了,这天午饭时妻子给外地打工之三妹电话,通话中三妹要求:给准备点豌豆巅儿吃。骗她说“没得了”,但这骗不了人——吃过豌豆巅儿多年的人哪能不知其生长节令?玩笑归玩笑,午饭后又去买回不到2斤(用了2元)。
我取了两块“巅儿”来看:叶柄不明显,叶子长在搓麻绳粗细的叶茎上,两个对生,长出两个对生后,茎就变细,细如粗线了;在该长对生叶处,成为变细的两根弯茎,直到这根茎结束(到顶,到巅儿),成为弯曲的细线。细看看,对生的叶先对合在一起,再长再分开张开。对生叶间距2——4厘米,巅儿上的椭圆叶面积不过拇指指肚大小,再大的,如一元硬币面积;采巅儿时总掐取有分叉的,以求有多的叶、茎、柄、枝可食用部分。这些部分应该是好吃的,细、嫰、香、甜,可口——可口指宜于咀嚼吞咽消化,乐于接受。一般说,采摘的巅儿上有小、大共10个叶片,总长10厘米左右。
且这样认知这样先吃着再说。不必去细想,当菜吃的豌豆巅儿跟当庄稼种的豌豆,可说不是同一种植物,不是同一种蔬菜,更不用说所吃的季节,所吃的部分。但是豌豆巅儿确实是豌豆的细苗,豌豆的细苗确实被当菜吃着,细嫩可口,不管你不吃(或吃不到)的人怎么看低豌豆。
豌豆苗可以当菜吃,这是新的认识;动人的新认识。我们原先认识豌豆苗、豌豆植株,是在青海屯垦时候。春播之后,开始灌水以后,5、6月份,屯垦地上的豌豆长出来了。圆形叶,硬币大小,鲜绿薄平,叶下是沙土,叶上也有部分漂沾的沙土,在这种环境中长出的豌豆叶片,为了应付环境的艰苦而生长生存,它们的叶片也应该是厚硬些吧。那时环境艰苦,菜蔬也靠青海周围的暖湿地区供应——当然那时也还没有什么暖湿大棚等等。连队也有四川老兵,但是他们也都没有把豌豆苗儿(准确说是豌豆巅儿)——这种菜的吃法带进兵团。现在生活经历多了,想到:这不是没把一种菜的吃法带进兵团,是没把那种菜的环境带进兵团——那种菜生长的环境;但那潮湿温暖的环境,无法从四川带到青海。
粗听起来,人们叫它豌豆丁儿,丁儿,似乎是在说她的小,没错,豌豆巅儿很小;还叫它豌豆点儿,它确实是豌豆菜棵的很小一点儿;这次进蜀地,仔细听、辨了这个名词,没什么不合适的,人们称得很科学——从植物学上说,很形象——从文学上说,很严密——从语言运用上说。巅儿,巅,顶,顶端,最高的部分;顶儿,尖儿,豌豆苗的最高部分,汉语方言里面,就用巅儿来表述。人们提到这个菜时,说到“巅儿”时的亲切和轻松,尽现蜀人蜀语的优美、爽直和逗趣。
宋诗里有句“淡黄浅绿嫩如花”(是说柳芽儿),10月里,在四川收到买到的豌豆巅儿,其娇嫩情状,可以借用宋朝诗人杜范七律《玉壶即事》里这一句来概括。
生活质量在提高,现在种植豌豆巅儿的菜农很多,有位村长说他为了吃到豌豆巅儿,是种了几分地,他在说话当中也很为故乡人(川人)发现(或发明)这种特别的吃法而自豪。据他说,在上世纪90年代,浙江农人还不吃这种豌豆巅儿,或者说还不会吃豌豆巅儿。我问过家里人,知道:早辈的人就吃豌豆巅儿,以前不能吃这么多,或不能这么多人吃,那是粮食作物,都得爱护、保护,不敢还是小苗苗就采摘来做菜了。很少的人能吃到,很少的豌豆巅儿被吃掉。
豌豆巅儿,豌豆巅儿,粗粮的豌豆或饲料的豌豆,在开始生长时候,也有长“巅儿”的日子。
废院立冬
废院是冬天回四川住的地方,在梓江一处转弯的东岸,院里原来是地方一单位的社办工厂,工厂不办后家人购得一处住房。住处面东,上午出了太阳,温和。南围墙外有两处居民楼,三层。近围墙处一棵大树,树前有竹子10多竿,看去与楼同高,竹尖弯曲,多动。即使是废院,有竹环境仍平静愉悦。废院里厂房仓库废弃倒塌后,空地约十几亩,现在看去,长满绿菜。时间是11月份,7日立冬,立冬已经一周。北方家乡立冬萧条,而这里仍绿满川原——废院所在的梓江东岸,原就适合粮菜生长。
厂院西边外面是临江街,街接渡船码头,以前热闹。社办工厂有楼,4层。住房下面有个车辆进出的大门洞和一片水泥通道,便于车辆进出货物装卸,地方不大,但南面矮围墙外是空地,空气好,水泥通道成了小广场,供人们休闲晨练。今天太阳好,人们在这里立起晾衣架来晾香肠。地上有谁家没收回的黄豆荚黄豆棵,收回时间已不短,开始发灰。另一家晾着两大圆屉的玉米,金黄耀眼。
这些都不说,该收获的是低处高处满眼的蔬菜。菜是住户所种,正亮丽着,粗算起来,有10多种。白菜、莴笋、生菜、蒜苗、韭菜、萝卜、胡萝卜、大头菜、菜花、青菜等等,还有葱和生姜,不过生姜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晾玉米上面是已经忙完自己的活儿、开始枯萎的南瓜,茎上只剩俩瓜,一个手掌长,一个拳头大。晾玉米下面是两块豌豆巅儿,豌豆巅儿的叶片像是花生叶,让北方人感觉亲切。北方早已霜降,而这里早晨走过,犹能看见尺把高的豌豆植株叶子上缀满露珠。
这院子成为废院后,西边宿舍楼底有一户从村里买房搬来的住户,他看见废院心里不舒服,就先在废院的大车间门口理出 8平方米的空地,种起菜来,勤劳带来丰产。简单易行——废院周围住户看见那 8平方米自理菜地,爱动弹的一齐行动起来,你理出8平方米,她理出 6平方米,三四平方米的也不少,——有块废灶台上面也种了一灶台蒜苗。这是今年废院亮丽的原因。
废院成了百菜园。菜园斜挂在河岸以上的坡地上,拆弃的砖块遍地,用它们分别围拢地面,挖土,换土,装土,就有了自理菜地,到底是大大小小百余块。进废院先看见最早的 8平方米自理菜地。贴近它还理出了六七块,都不大,乒乓球台面积大小的多。这一片地里,今年菜样也平常普通——白菜、青菜、生菜、豌豆巅儿,莴笋等等,还有一小块生姜——顶上芦苇叶似的姜叶已经开始变黄。
白菜最基本——废院菜地处处白菜菜畦,长得翠翠绿绿,像田里粮食作物小麦水稻一样朴实可爱。并有大小之别,大白菜和北方的一样:植株硕大有发白的帮——这里也许可以用个“膀”字,那帮就像是大白菜的膀子,能承重。
小白菜只提供几个叶片,很普遍,很受爱。还有生菜、青菜,生态跟小白菜相似。莴笋近几年在北方是挺好的菜,挺挺的茎有多种吃法,我现在才看见莴笋小时候的平常态:绿叶长长,叶顶圆弧,叶柄围着人们要吃的茎,若把莴笋比喻成树,那菜茎就如树干。
往废院里头走走,东面较高处住户园里有棵枇杷树,手掌脚掌大的树叶都暗绿色,浅黄的小蕾块是枇杷正开着的花(冬天开花,明年“五·一”前后结出枇杷果)。刚废弃时,人们在围墙里边的几间小平房里养鸡养鸭。后来鸡舍鸭舍拆掉,自理菜园同样红红火火。地里先看见胡萝卜,胡萝卜的植株嫩绿色,挺挺地,叶茎上分出十多个叉,各自秀美着,花朵一样。再是萝卜,萝卜种的多,生机勃勃,鲜绿的叶子,发紫的叶柄;有的萝卜已经蹿出红红的一小段肩膀,亲戚说:菜萝卜可好吃了,脆脆的,——给你拔一个吃?我没要。萝卜好,叶子也好,到处有掐了叶子回去而留下萝卜不拔,就可证明。
回来走到小广场,小广场右侧标志性的菜是菜花,共十多棵。硕大,叶子顔色跟大头菜相似,过一阵儿会在里面长出疙疙瘩瘩的菜花。大头菜叶子浓绿,近于暗了。两张叶子一层,一层一层相互垂直,里面叶心包得紧紧,从叶子看出大头菜还得长一阵儿。旁边一块地的白菜,大菜的间隙又栽上了菜苗。废院不废。废院立冬以后满院绿菜点缀,人说:四川地方,只要手勤快一点,不会没有菜吃。
风景的生气常借鸟儿活动点染出来,练毛笔字写到“时有双鹭鸶,飞来作佳景”(宋代文同《蓼屿》诗)句子;废院里立冬后,也飞来鸟儿,燕子大小,白首黑身,尾巴红色,胸腹羽毛也掺有红色,它在一处旧房顶缝隙里飞进飞出。满地绿菜,一尾红鸟,也是“飞来作佳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