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夜就兴奋。
夜是蝙蝠的娘亲。夜是蝙蝠破镜重圆的情侣。夜是蝙蝠两小无猜的玩伴。夜是蝙蝠红颜或蓝颜知己。
说完这些,仍不足以形容蝙蝠的兴奋。
中了一千万大奖,刚开头,我便紧急刹车。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绕正圆,斜圆,椭圆,绕无穷大。
将我的目光绕进去,成一团乱麻;将我的思绪绕进去,打一个死结。
夜为蝙蝠量身定做,蝙蝠为夜而生。有关蝙蝠的夜话,将我的耳朵磨出一层老茧。
偷吃盐卤,又能怎样?酸甜苦辣咸,生活的滋味,被人类占尽;蝙蝠只一个咸,便打翻了夜色。
蝙蝠为夜所做的总结,只一个姿势:倒立。倒立看天空,晨光更加纯净。
秧鸡的叫声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村庄陷进去了,我陷进去了,在漩涡里打转,但不会被淹没。
抬头可见太阳,白花花的太阳。白花花的太阳是一个巨大的染缸。逢绿染绿,逢红染红,逢黄染黄。赤橙黄绿青蓝紫,世界被染成七彩,可我们的皮肤,只能被染成古铜,或者煤的黧黑。
又见月光,月光漂洗秧鸡的叫声。“苦哇,苦哇”,一波一波,在稻禾中,浪一个黑衣女子的悲诉。
一切都置身其中,月光漂洗村庄千年不老的传说。
楝树的说法和做法
楝树很苦,但楝树并不寻死觅活。
它一直活在我的势力范围,活在我的屋檐下,活在我家菜园门口。
春天,它细小的叶子与风讨价还价。之后,它笑了,细小的、紫色的微笑,跟淫雨一次次摊牌。
苦撑过夏日,到底有了结果。一树的果子,苦得闹舌根。再苦,也是它的果实啊,是果实,就物有所值,就无可厚非。
长大了,锯一节楝树,做一根扁担。挑山,挑水,挑谷,挑风雨,挑一家人的生活,挑一个男子汉的尊严。扁担在肩,重任在肩。
也可削一只槌棒,一棒在手,苦苦敲打乡村的晨昏。
勇于承担,不事张扬。旁敲侧击,小打小闹。
手中的音符,肩上的舞蹈。乡村的旁白,光阴的插曲。
每个人心里都关着一头野兽
“每个人心里都关着一头野兽”,此话当真。倘如此,我一直不知道我心里关着的,是一头怎样的野兽。
我没有观察过它的长相,没有了解过它的习性,没有与它有过片刻的亲昵。
那是一头怎样的野兽,我一直模糊,一直纳闷。我用我的目光将它放出,它是否扰乱过你的安宁?我用我的话语将它放出,它是否曾将你咬成重伤?
我用我的微笑,我的表情,我的鼻息……将它放出。它是否鼠首两端,是否有牛的倔强,虎的凶猛,兔子的胆怯,龙的张牙舞爪……十二生肖,它一一窜过。
它是否会继续逃窜,逃进更邪恶的皮囊,逃进更狠毒的灵魂?
倘若我将它死死囚禁,夜晚再用梦看守,配上鼾声的锁链,牙齿的栅栏……
倘若梦的看守打盹,鼾声的锁链被剪断,牙齿的栅栏被撬开,它逃出体外。
它愤怒,它咆哮,是否会一口咬住夜的咽喉?太阳流血,黎明痛醒,人们纷纷出动……
一朵花的生动
无风的午后,我看见花坛里一朵花动了一下。它动,有动的想法;不动,有不动的理由。动和不动,都是它的权力,都是它的选择。
它动了一下,然后长久不动,它做到了动静自如。不像它身边的草,要么不动,要么乱动,要么一动不停,要么一停不动……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动和静很不协调;也像中风后,还没有恢复的老人,动和静总差一个节拍。
那朵花静着,它的静在空气里弥漫,迅速感染了时空。那朵花又动了,带着我的目光,我的呼吸,我的心情……摇曳,像做操;点头,像应答,或许诺。
无风的午后,花坛里一朵花的生动,关系到一个花坛的形象,带动一片草的风气。
这一朵花的难处,没有谁能理解。它憋住难受,憋住尴尬,实在憋不住了,就动了一下;意识到失态,又憋住不动,静如处子:也许,这就我看到的全部秘密和整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