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来了。郝奇给自己说着,就噌地站起来,把还没吃完的一块火烧夹肉踩在脚下,摸摸腰里硬硬的东西,就冲着不远处一辆三轮车快步冲去。
这是一辆带篷子的豪华三轮车,它停在了一家舞厅前。车上跳下来一个超短裙披肩发的年轻女人。女人付了车钱,高跟鞋点地开始晃臀扭腰往舞厅走。郝奇就是这功夫冲上前扯住女人的披肩发的。郝奇一句话也没说,掏出在腰间等待许久的砍刀,很准确地抡起来照着披肩发的颀长白皙的脖子就是一下。一股鲜红就很饱满地洋溢出来,淋漓到地上,在女人脚下绽成几朵火红的玫瑰。火红的玫瑰让郝奇产生了一种类似与女人做爱的快感,他再次举起砍刀,一下两下……女人惨叫着,喋血仆地。郝奇骑在女郎身上继续动作。郝奇突然觉得他不是在砍人的脖子,倒是在剁菜馅,柏油路面就是很好的案板。案板是好案板,可脖子却不是好脖子,眨眼间,女人的脑袋就轻盈地离开了青春的身子。
郝奇剁完菜馅,长舒一口气,对地下的女人说,青萍,我也是没办法,到那边等着我吧!说完,郝奇就把砍刀掷在地上,带着一身血迹来到附近的一个交通岗亭,对值勤民警说,把我送公安局吧,我杀人了。
这是一个很寂静很炎热的午后。此时,郝奇的前妻荣惠盈正在郝奇的前住所午休。她梦到了一公一母两只狗在大街上发情,胶粘在了一起,许久分不开。一个醉汉当中一刀,挑开了它们。
砍刀:我快活而坚决地落下
就在郝奇把我掷在地下,我的身体接触到柏油路面时,我知道郝奇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我锋利的刀刃亲吻了那个叫青萍的女人白皙秀美的脖颈,吮吸了她赤热香艳的鲜血。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活和刺激。青萍其实是个柔软的女人。她的腰柔软,身子柔软,就连脖子上的骨头都那么柔软,以致于我积攒了许久的力气还没有用尽,她的脖子就在我的进攻下折断了。人的生命真脆弱,还不如我这把砍刀,砸扁了,折弯了,卷刃了,生锈了,我还是我。只要人们把我截弯取直,在石头上磨磨,磨出锋刃来,我还是我,还是一把好用的砍刀。
我就是今天中午被郝奇从他家库房里翻出来的。在此之前,我在这间库房里沉睡了许久。郝奇找了块砂轮,揣着我来到城南的护城河边,沾着河水,打磨了我好长时间。等我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发出刺目的光芒时,郝奇才用袖管抹去我身上的水渍和锈渍,将我向身边的一棵姆指般粗细的小树挥去。我兴奋地跳跃着,进攻着,一下就穿透了小树,将它拦腰斩断。郝奇满意地试了试我的刀锋,把我小心翼翼地掖进了腰里。这时,我看到郝奇嘴角挤出一丝冷笑,是那种下定某个决心再不犹豫的冷笑。
我知道郝奇要用我去干一件重要的事情了。我在郝奇的屁股后头被磨擦得发痒。郝奇的屁股浑圆而结实,是让我想试一下我的锋利的那种浑圆和结实。可我被郝奇的腰带勒得死死的,根本没有活动空间,我只有等着郝奇在适当的机会释放我的能量了。
郝奇带着我走过大街来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旁。他喘着粗气匆匆忙忙拨通了一个电话,我听到他问,你是梦情缘歌舞厅吗?我找青萍小姐;她不在,先生请问你找她有事吗?对方很客气地回答;我是你们那儿的常客,我要他坐台;好,我打她呼机,你一点半过来吧,她准时上班。
郝奇就放了电话,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此时离一点半还有一刻钟。还来得及,我听见郝奇给自己嘟囔了一句。然后他拍了我两下,走到一个小吃摊前,买了两个火烧夹肉,边大口咀嚼着,边急急地朝梦情缘歌舞厅走去。
梦情缘歌舞厅座落在裕华路中段。现在舞厅生意很好做。吃完了大鱼大肉的有闲人和有钱人都愿意到舞厅去找个小姐蹦哒两下OK两声。这时我透过郝奇衣服的缝隙,看到已有两辆车停在舞厅门口,有音乐从舞厅的门缝里蓬勃而出。郝奇蹲在一辆黑色桑塔纳后面,眼睛贼一样盯着舞厅门口。我知道郝奇还在大口大口地吃着那两个火烧夹。这个死郝奇,只知道自己吃,不懂得我的饥渴,把我别在腰间,憋闷得难受。我快忍受不了了。我就用力活动着,身体慢慢下滑,当的一声,刀尖触到了地上。别闹!郝奇慌忙把我向上抽了抽,又紧了紧腰带,再等一会儿。这小子真像是懂我的心思。我只好等待着。等待中,我恹恹欲睡。
好,来了!郝奇突然低沉地喊了一声,就噌地站起来,把还没吃完的火烧夹肉踩在脚下,摸了摸硬硬的早就不耐烦的我,就向不远处一辆三轮车快步冲上去。不一会儿,我就被郝奇从后腰里抽了出来。我知道那个超短裙披肩发的漂亮女人就是郝奇的目标了,我也知道郝奇和我要去合力杀这个漂亮女人了。我真替这个女人惋惜。然而我在郝奇的后腰里憋闷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发泄一下吗?我在郝奇的操纵下快活而坚决地落了下去。一下,两下……直到把那个女人的脖子垛成了菜馅,我才罢休。啊,天哪,我杀了人。我成了一把杀人的砍刀。
郝奇:其实男人最容易受伤
萌生杀死青萍的念头是在青萍拒绝和我结婚之后。她不该总是躲着我。她不该欺骗我。她答应过跟我结婚的。
我是在一家酒店认识青萍的。那天我们几个开出租车的哥儿们“开金花”,我赢了钱。就请哥儿们到一家酒店喝酒。有人提议要几个小姐,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答应了。过去是没有酒不成席,现在是没有小姐不喝酒。进酒店要小姐成了这个社会的时髦。我听别人讲过一个笑话,说得是离县城附近的一个农民在地里耪玉米,耪着耪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把锄头往地上一戳,光着脚丫子跑进县城一家洗头房找了回小姐。回到地里正赶上他媳妇来给他送水,问他干什么去了;汉子说憋得慌了,去厕所方便了一下。正当我想这个笑话的时候,老板给叫的小姐来了。我的目光注意到了那个细高挑白面皮披肩发的女子,她只冲我微微地一笑,就把我击中了。她叫青萍,长得很抒情,她陪了我。
认识青萍的第二天晚上,在青萍的宿舍里我跟她上了床。和青萍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她引导着我进入了一个新鲜的世界。她的热烈、狂放、熟练和招式让我体验了在荣惠盈身上体验不到的快感和愉悦。我最着迷的是她在我身上动作时一头披肩发飘飞荡逸的情景。那一头披肩发与青萍洁白如雪的胴体相映成趣,构成一道绚烂的风景,让我意乱情迷。我伏在青萍柔软温馨的怀里,将她的长发缠绕在我的脖子上,我说,青萍你的长发是我悠长美丽的梦呢!青萍却抚摸着我的后背,轻声问我,你每天跑出租挣多少钱哪;也就是100元吧,我从梦境里醒来说;你能每星期来找我一次吗;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就真的每星期去找青萍一次。每一次都给她留下200元钱,每一次她都会很卖力地陪我。有一次荣惠盈回娘家,我还把青萍带到了家里。就在我和荣惠盈的床上,青萍疯狂地和我做爱,我们湮没在无休无止的情欲中,像沉入无边无际的湖底。翻腾。喘息。挣扎。荣惠盈,这也算我对你和老卜的回报吧!我心里说。当我和青萍终于浮出湖面的时候,我轻轻地说道,真好,青萍你真好;我比你妻子还好吗;好;那你娶了我吧;真的;真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谈起这件事。不久,我真的和妻子离了婚,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正式和青萍同居了。不久就是春节,我陪青萍回了趟她的老家黑龙江。青萍把我介绍给她的父母。她的父母笑逐颜开地接待了我。那个春节我和青萍都很快乐。
我和青萍之间出现争吵是在我向她提出不再做小姐的要求之后。那是一个午后,青萍洗完澡,正在梳妆台上画眉搽粉抹口红地打扮自己,本来很生动很清丽的她打扮出来就多了几分妖艳和轻浮。我就是这时才感觉青萍像只鸡的。我不快地说,青萍,你别去做小姐了;青萍嘴角一撇,不去,那干什么;跟我跑出租,我说;就凭你跑出租那俩儿钱,够我挑费?连身好衣服都买不起;我不是给你买了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了吗?差不多就行了;差不多?什么叫差不多?趁着年轻再干两年,攒足了钱回东北我自己也盖栋小楼开个大饭店;怎么?你还要回东北?我一听就急了;青萍连忙哄我,哎呀我说错了,回东北干吗,就在这里干;可我不想让你再干了,那不是好女人干得事;我不是好女人?那你干吗还和我在一起?你要是嫌弃我,我就不回来了。
那天晚上青萍真的没回来。我无情无绪地收了出租车,去那家饭店找她,老板说她跟一个客人出台了。出台?什么叫出台?我问老板;老板说,就是跟别人去过夜了。
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承认青萍不是那种很忠诚的女子,她的过去我也不在乎,但我很在乎她的现在。她的美丽她的激情她的疯狂都令我着迷令我沉醉令我不能自拔。当我脱离了农村左摇右摆的生活进入城市之后,当我从荣惠盈给我带来的阴影挣脱出来,青萍进入了我的生活进入了我的心里,打破了我与荣惠盈早就不堪一击的家庭。我将新的希望寄托在青萍身上,我想让她专心专意地做我的一枝花朵,只开放在我一人的枝头。我可以用我的劳动来养活她,然后我们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然而她却跟别人去过夜了。我受不了。我为什么去找小姐?为什么和妻子离婚?不就是因为妻子也和别的男人过过夜吗?男人哪,在这样的女人面前,你才最容易受伤呢!
第二天,青萍回来,我正独自饮酒。酒精已经把我的眼睛和心灵烧红了。我忍不住心头的怒火,揍了她。然后扒光衣服把她捆在了床上。我发狠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像只被伤害的野兽逮着了报复的机会。我对青萍说,你不是喜欢让人干吗?我就干死你;青萍咬着牙说,郝奇你个混蛋,我们的缘份到此为止了;那我更得好好享受享受了。我一口咬住了青萍的后背。
发泄完,我睡了一觉。有人喊我出车,我就去了,是趟长途。当我深夜回到我们租住的房子时,青萍不见了。她的衣服、化妆品和那只大旅行箱都不见了。我捶一下头,又捶一下头。我知道,青萍这回是真的离我而去了,是真的不再回来了。
我怎么办?去找她!
我开始在我们这个城市寻找一个叫青萍的小姐。我先去了我们第一次认识的那个饭店,老板说她不在这儿干了。我打她的叩机,打了无数次都没有回话。我没心跑出租。我几乎转遍了我们这座城市的所有饭店和舞厅,都没有找到青萍。甚至我在电视台登了寻人启示,也没有青萍的消息。我几乎绝望了。我恨恨地说,青萍,再让我见到你,我非杀了你不可!
我真的又见到青萍了,是在那家新开的梦情缘歌舞厅。是我的一个开出租车的哥儿们发现青萍的踪影的。第一次见青萍时他也在场。我去了梦情缘舞厅。当我在梦情缘歌舞厅堵住刚从包厢出来的青萍时,我却没出息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青萍,我不该打你,我错了,跟我回家,我们结婚吧。青萍当时没有吱声,她吸着一支细长的摩尔香烟,细长的身子一扭一扭地将我带到舞厅细长的走廊里。我仔细打量着青萍:黑色超短裙,红色短上衣,遮掩不住性感的大腿和翘翘的奶子,还有腥红的嘴唇,涂得蓝蓝的睫毛和黑色的眼圈,让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底底道道的鸡的形象。我倒退了几步,又冲上前去,搂住了青萍,青萍你不该这样;青萍向我的脸上吐了一口香烟,我应该怎样?我本来就是这样,你以为你是谁,刘德华呀;不是,我是郝奇,跟我回家吧;回家?凭什么,别以为跟我睡过觉就以为我真的会嫁给你,告诉你,跟我睡过觉的人至少有一个加强连!我被青萍的话震呆了,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手也从青萍的身上滑落下来。这时,包厢里晃出来两个醉薰薰的男人,他们喊着青萍的名字,青萍你个小婊子,不他妈好好坐台,和别人搭讪什么,惹急了老子,别说给那小子放放血!青萍冲那两个男人说了声我马上来后,就拍着我的肩膀笑了,那是我看到青萍最后的笑,那笑容在我的心里永远是美丽的。青萍对我说,郝奇,我们结束了。如果你想请我坐台,明天来,咱们公事公办,老价钱,你我不能结婚,但你还是我的客人。拜拜!青萍就那么一笑,一声拜拜,就走了,被两个醉薰薰的那人搂着进了包厢。包厢里挤出来这样的歌声:不能保留你的爱,那是对他无言的伤害,伤痛的心一片空白,如何面对这迟来的爱?
我站在梦情缘歌舞厅的走廊里,脑子里真是一片空白。渐渐的那种空白被一个凶恶的念头慢慢填满了。我再一次恨恨地说,青萍,你让我觉也睡了,钱也花了,婚也离了,现在整这个,没门!我要杀了你──
我就是在这时下定决心的。第二天,我退了我租的房子,将我那辆红色的天津大发重新保养了保养,刷了漆,然后,开到了我原来的家。我看到我的前妻荣惠盈正和老卜做午饭。见我回来他们一脸的惊愕。我大度地把手一挥,我说我没什么事情,回家来找点东西,有用,顺便把车寄放在这儿几天。我拿着前妻给我的钥匙,来到楼下的库房里,翻腾出那把生了锈的砍刀。这把砍刀是我和荣惠盈在农村中学教书时用的,那时没有暖气,我用它劈柴生火。我没想到当我从农村走向城市时,这砍刀又派上了新的用场。
我揣着砍刀拿着砂轮向城南的护城河走去。这时,阳光从我头顶上直射下来,我的心里充满狂躁。
青萍:我是一只害虫羽化的蝴蝶吗
我死了,被郝奇砍死了。可我不甘心哪。其实郝奇对我行凶的时候,大街上就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我呼喊着,挣扎着,没人前来救助,反而招致郝奇更猛烈地砍杀。人的伤痛是相对于生者而言的,生者有感觉,而死者没有,因此,人死后也就无所谓伤痛和悲惨了。
但我还要说我是一个很不幸很悲惨的女人。不必说我身首相离流血倒地的情景了,也不必说我裸胸撅腚被围观的行人看够了才被交警盖上一块破布的事实了,更不必说我被扒光衣服冷漠地甩进焚尸炉火化的场面了,单说我这许多年的遭遇就足以让世人掬一把同情之泪的。
还是让我在异乡异地尚未远去的灵魂诉说吧。那个不安的灵魂在冥冥之中飘荡着,漫游着,梳理着我短暂一生的履历。一个身材颀长、亭亭玉立的少女出现了。那个能歌善舞、在夏天北国小镇的大街上,用一条洁白的连衣裙抖直了全镇人眼睛的少女就是我,就是青萍呀!那年夏天我在镇中学读高一。夏天是热烈而美好的,可我的厄运也开始于那个夏天。我病了,患急性阑尾炎。我被父母送到一家私人诊所治疗。那个宋大夫没给我做手术,他说这么美丽的女孩这么美妙的身体是不能用手术刀伤害的,他给我做得保守治疗,输液打针吃药。我输了三天液,病情得到了控制,为了不耽误学业,我出了院,但还坚持每天去打一针。那天,宋大夫破例没给我打针,他笑吟吟地把我按在一张手术床上说,青萍,你想尽快治好病吗;想,我说;我有治这种病的秘方;什么秘方;针灸加推拿按摩;那你快给我治吧,我急切而感激地说;好,你必须听话,做好配合;行,我点了点头。
宋大夫开始给我用秘方,他拉上了诊所的隔离帘,让我脱上衣和裙子,我踌躇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一样解释道,我要给你扎针,隔着衣服扎针容易感冒感染,再说,病人的身体医生见多了。我一听也是,病不瞒医,医生说咋整就咋整呗。我照他的话做了,然后双脚站在地上,身体的上半部趴在床上。他拿来两条绷带把的双手捆好说是扎针时我会动,这样捆好就不会跑了穴位的。我又相信了他的话。可后来当他解我的胸罩时我才发觉上了当,但此时已晚了。他不等我喊叫,就用一块毛巾堵住了我的嘴。然后就从我背后……我成了他案板上的肉,就像后来我的脖子成了郝奇案板上的肉一样。是这个老不死的禽兽把我糟践了。在那个黑暗的小诊所,我的青春学业和今后的生活就这样过早地凋谢了。当我从疼痛和惊吓的晕眩中醒来时,宋大夫把200块钱放在我身上。他说,没办法,谁让你太美丽了呢!太美丽了就让男人想。我想了你许久了,青萍;我要告你,我声嘶力竭地喊;不会的,你不会的,你告了我你也完了,你们家的脸往哪放?将来谁还会要你;我不怕,我发狠地说。
我告发了他。我咽不下这口气。当宋大夫被公安局抓走的那天,我也偷偷地告别家乡,踏上了南去的列车。我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来到了现在这个城市,开始了打工生涯。
我先是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端菜送酒,招呼客人,渐渐地就开始陪酒陪吃陪舞,而后就发展到了陪睡。在这个世界上流浪的女孩子除了青春除了美色还能有什么呢?而只有青春和美色的女人要想生存除了以身体做交易又能做什么呢?人一旦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也就无所谓了。被一个男人睡和被几个男人睡有什么分别?被男人睡和睡男人又有什么分别?我混迹于饭店、舞厅中间,与各式各样的男人周旋。其实做女人很好。有人请你吃饭,有人请你跳舞,有人给你小费,弄好了还有男人包养你。那个砍死我的出租车司机郝奇就是曾经包养过我的一个男人。其实郝奇是一个很有男人味的男人。他做过教师,有文化,有情调,尽管后来改行开车也没学会那种野蛮和市侩。他的家庭不和睦,他的妻子有情人。他才进欢乐场找小姐的。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他动情地吻我,吻遍了我的全身。他说,他最喜欢我的披肩长发,就像喜欢一个悠长美丽的梦一样。我职业性地为他服务,他却在我的怀里哭了。看着他孩子般的神情,我真想不收他的小费了。
我说过让他娶我的话,也确实动过嫁给他的念头,特别是他离婚我们同居以后。郝奇为我花了不少的钱,也花了不少的心思。我很感激他。但真让我这么早就拴在一个男人身上,过早的结束那种轻松赚钱快乐的三陪生活,我又有些不忍。我想趁着年轻多挣几个钱,然后回老家开个酒店,也招一些小姐,自己当老板。所以我还得去工作,甚至背着郝奇仍然陪着愿意跟我上床的男人睡觉。
郝奇当然不会容忍我的这种行为。男人是有极强的占有欲的,他一方面想去占有别的女人,一方面又极愤恨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人占有。郝奇和我吵架。郝奇打了我。郝奇在一天晚上粗暴地把我捆在了床上,扒光我的衣服,发狠地从我背后强暴了我。我在那一刻感到了极大的失望和屈辱。我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宋大夫,那个黑暗的诊所。郝奇变成了一只野兽,他咬我,掐我,拧我,我身上满布伤痕。郝奇,你的文化哪?你的情调哪?你不是说我是你悠长美丽的梦吗?原来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我逃离了我们租住的房屋。我频繁地更换饭店、舞厅,躲避着郝奇的寻找。可是郝奇还是在梦情缘歌舞厅找到了我。郝奇找到了我,我已找不到与郝奇在一起的感觉了。也许我早就麻木了。我忽略了郝奇的真情,忽略了他恳切的目光,更忽略了他恳切目光背后暗藏的仇恨。当我随着那两个醉薰薰的客人走进包厢的时候,我看到了郝奇挥舞拳头的样子,我有点可怜他。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郝奇会杀我。还是以那样凶残的方式。我毫无防备。那把砍刀深深地嵌入我脖颈时,我拼命挣扎拼命喊叫,然而无济于事。到最后还是我的披肩发毁了我。郝奇死死地拽住我的披肩发很利落很激情地砍杀着。我只有血肉横飞。我只有死路一条。在正午的阳光下,我就这样身首分离了,我就这样客死他乡了。
我的灵魂开始了孤独的游荡。没有人同情,没有人抚慰。谁让我是一个三陪小姐呢?我这时才真正体会出这个社会上的许多人对干我们这一行的是多么的痛恨。特别是我后来看到有几个我曾经陪过的客人也站在一边看热闹时,我更是感到悲哀,深切的悲哀。我看过一篇文章,关于三陪小姐的文章。文章说,三陪小姐是只美丽的蝴蝶,但这蝴蝶是害虫羽化而成的。她们在男人堆里飞来飞去,卖力地采撷着男人身上的花粉,把毒汁留下,让男人带回家。
我难道也是一只害虫羽化的蝴蝶吗?我这样问自己,也问世人。
荣惠盈:老卜,是我害了郝奇呀
郝奇杀人的那天中午,我做了一个很色情的梦。我梦到了两只狗在大街上发情。它们后来被一个醉汉用刀挑开了。刀,也是刀。我不知道这梦是什么意思,但傍晚,就传来了郝奇用砍刀杀人的消息。
当老卜把这消息告诉我时,我沉默了许久,我对老卜说,老卜,是我害了郝奇呀!老卜把我搂在怀里,拍拍我的肩,什么也没说,推开门,下楼走了。
我也下楼。我看到了郝奇那辆红色的天津大发。我这才明白今天中午郝奇回家并把大发留在这里是一个信号,一个向我和儿子告别的信号。可我却没能及时觉察这个信号。如果郝奇在库房里东翻西找那把砍刀时,我及时阻止他,也许会避免这一惨案的发生的。然而……
该发生的必然发生,就像我当初毫不犹豫地嫁给郝奇一样,就像我后来我无可奈何地投入老卜的怀抱一样。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避免,这就是生活。
当初我们对生活充满了多么瑰丽的幻想啊!我和郝奇高中毕业后,同时参加了县里的招贤考试,同时进那所乡办中学做了民办教师。我们一起研究教学,一起吟诗作赋,一起高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就这样,在那座偏僻的校园里我和郝奇恋爱了。在城里工作的父亲不同意我嫁给一个家境很贫寒的农家子弟。我没听父亲的话,自作主张地和郝奇在那年五一偷着去北京进行了一次旅游。旅游归来,我们正式宣布结婚。
就在那所中学的一间办公室兼宿舍里,我和郝奇渡过了五年时光。我们的儿子就出生在那间宿舍里。
郝奇是什么时候走出那间宿舍的呢?是在他几次参加转公考试受挫之后,是在经商浪潮开始席卷中国大地之后。郝奇不甘沉寂,他和另一位教师合伙买了一台放影机,业余时间放开了电影。后来,他干脆就辞了工作,开着一辆三马车一心一意地走村串乡放电影了。郝奇的辞职,毕竟使我家做教师只有百十来块钱的收入得到了提高,我才得以安心地带孩子、教书、复习功课。
几年后,我考上了师范学校,成了一名吃皇粮的国办教师。毕业后,我留在了城里。我和郝奇转正的梦想终于在我身上成了现实。
我是在教育局安排分房时认识行政科的老卜的。我那时太想得到一套二室一厅的住房了。有了房子我才能从乡下把儿子接来,把郝奇接来呀。我开始跑老卜的办公室,跑老卜的家。在老卜家里,老卜告诉我,要分房子必须夫妻双方是国办教师,至少都是城镇户口,可郝奇是农村户口不行;那怎么办呢?卜科长,我焦虑地问;老卜说,惠盈也就是你,别人我不管。去买个商品粮户口,现在还来得及,余下的事情你就甭管了!老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开始扫瞄我的身体。我躲避着他的视线,红了脸。我说,卜科长,你给我争取到房子,我会报答你的。老卜就暧昧地把眼睛挤成一道缝,他走上前来,摸了摸我还算年轻的脸,放心吧,我一定努力!
我终于如愿以偿。老卜也终于如愿以偿。就在我分到的那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我给了老卜。那是我和郝奇之外的唯一的男人上床。那晚,我很紧张,也很害怕。老卜慢慢地褪去我的衣服,双手抚琴一样轻弹着我身上的每一个键位,我的身体发出了轻重不匀叮叮咚咚的回应。我闭着眼,躺在老卜为我新置办的席梦思上,闻着屋内新漆的味道和老卜的味道,恍恍惚惚进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老卜开始弹奏我最敏感的琴键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颤。啊,男人与男人是如此的不同!做这回事,老卜是弹琴,郝奇却像劈柴。一柔一刚,两种滋味,两种感觉。我尝试着体味着分辨着这两种感觉。当老卜积聚力量弹出这支曲子的最强音时,我情不自禁地啊出了声,我知道我再也不是那个完整的我了。可说不明白的是女人有时却是渴望这种不完整的。
错误从此铸成。第二天,我匆忙回到乡下,把郝奇和儿子搬进了城。郝奇停止了放电影,他买了辆红色的天津大发,开始跑出租。
我和老卜并未断绝来往。那时老卜的妻子已经病故。老卜总是能找出很多理由来看我,或到我任教的学校,或到家里,或约我去他那里。我无法拒绝他,也无法拒绝我自己。我知道,一种欲望的魔鬼跟上了我,我只有随心所欲,直到那一幕终于发生。
那时,或许我和老卜过于投入了,我们谁也没有听到开锁的声音,直到一只沾满油渍的大手拍在老卜赤裸的背上时,我们才看到郝奇喷火的眼睛。郝奇站在床边,手提一把活口扳子,骂了一声:我操你娘──就要冲老卜砸下。我顾不得羞耻,光着身子拦住了郝奇,你不要为难老卜,是我情愿的!
你──郝奇的脸上青筋冒出老高。他把那个活口扳子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疯了似地冲下楼去。
我估计郝奇就是那时候搭上那个叫青萍的小姐的。我知道我让郝奇伤透了心。其实男人之所以在外面粘花惹草,多半是没能在妻子身上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的时候。我无法劝说郝奇,我无权劝说郝奇。因为首先是我对不起郝奇。
郝奇开始彻夜不归。郝奇不再向我交钱。后来听说他在外面又租了房子。我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我们离婚了。我给了郝奇自由,郝奇也给了我自由。老卜真正地进入了我的生活,成为我生活中的一员。但郝奇却离我而去了。我没想到我们苦苦追求的城市生活竟然以我们离婚作代价。早知如此,我们就在乡下得了,也不致于发生这许多的变故。
如今,站在郝奇这辆红色出租车前,我只有黯然泪下。郝奇是我害了你呀!当你举起那劈柴的砍刀劈向青萍的时候,你实际上是带了对我的仇恨的。你劈得是一种背叛,一种耻辱,一种过去的生活。从这一点来说,你是正确的,可这也劈死了你以后的岁月。郝奇,你不该呀!
我就这样守着郝奇的出租车站着,呆呆地站着,站了许久。直到整个楼区的灯光都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夜晚开始了。每一扇窗口,都有一个家庭,每一个家庭都有一部故事。我不由得抬头向我那扇窗口望去,我发现那里仍然漆黑一团。
我知道,只有我上楼,那盏灯才会亮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