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曲动人的歌唱。玛雅·安吉洛既是诗人、作家,也是舞者、歌手。她于1969年出版的自传《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以充满诗意而又富有力量的文字,写下了她在美国南方小镇阿肯色州的斯坦普斯度过的童年生活,以及移居旧金山后开始的少女时代。对玛雅来说,这是她生命中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在黑人种族歧视猖獗之时,她的歌唱是只能被囚禁在笼子中的,因而低迴而沉重。
玛雅1928年4月出生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三岁时,就与哥哥一起被决定分手的双亲通过火车“邮递”到遥远的斯坦普斯黑人区的祖母家。作为黑人,正是在这里,她亲身体验到了黑人所遭遇到的种族歧视的悲惨,在白纸一般的灵魂图景里染上了最初的色彩。她不仅见证了黑人艰辛劳作的苦难生活,同时自己也因遭到强奸而坠入犹如笼中鸟被折断羽翼的痛苦深渊。玛雅坦承,当年,她写作这部传记的整个过程是在“重温痛苦、愤怒和那个狂飙的年代”,每天手边还放着雪利酒,她得“麻醉”自己以对抗痛苦。
玛雅成长的年代,是黑人备受压制、轻视的时代,她的童年记忆是残酷的:“生而为黑人是可悲的,我们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残忍地培养为驯服的绵羊,我们甚至可以安静地倾听别人嘲笑自己的肤色,而不作任何辩解。我们都应该死。”玛雅在自传中用目不暇接的一个个细节细致地描述了她的童年噩梦:那个叫卡利南的白种女人,轻蔑地以为黑人根本不用起什么名字,她想叫他们什么就该是什么。她管玛雅的本名玛格丽特叫“玛丽”,理由是“这名字太长了,我可不喜欢这么麻烦,她从现在起就是玛丽。”这样被随意称呼,让玛雅感受到尊严的损毁。但是,几个世纪以来,对黑人就是这样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的。有一次,玛雅牙痛得厉害,祖母带她去白人林肯开设的牙医诊所求诊,这个白人牙医在经济大萧条时,祖母曾经资助过他,可他非但不给她治疗,还极尽羞辱:“我的原则是,宁可把手伸进狗嘴里,也不给黑鬼看牙。”玛雅感到彻齿的寒冷。
虽然,玛雅在自传中回忆了那些被歧视、被损害的痛心疾首的日子,但她也以柔软的笔触描绘了童年时代给她带来美好的人和事物。黑人区自有其混乱的一面,但同样有着晒得发黑的绿树、幽暗又璀璨的黄昏,还有那些充满温情的教堂、学校、杂货铺……尤其是被她称为“阿妈”的祖母,有着坚定的信仰、执守的善良和坚韧不拔的品格,正是在阿妈的影响下,玛雅才形成了对黑人传统文化和价值观的认同,为自己的人生奠定了最为明亮的底色。屈辱中感受着的温暖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它甚至可以抵挡架在喉咙边的利刃的威胁,凭着这种力量,后来,玛雅投身于与马丁·路德·金同样的消除种族歧视的伟大事业之中。值得一提的是,马丁·路德·金遇刺的那天,正是玛雅的生日,为了纾解心中的哀痛,玛雅决定开始 《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的创作。
玛雅的这部自传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故事,她的个人史所映现的其实是一部民族史和一部国家史。今天,玛雅·安吉洛所书写的时代已然过去,至少那种强烈的种族隔离已不复存在,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天还目睹着各种各样其他类型和形式的歧视,耳闻乃至感受着尊严、人格的被漠视、被践踏,因此,玛雅那囚禁在笼子中的鸟儿的歌唱并不曾远去,依旧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引发强烈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