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犯下重罪,却被集体砍头。秋天的向日葵是一群英雄,头颅被砍下了,身躯却直挺挺站立:一根根,一排排,一垄垄。
它们就那么站着。除了鸟雀的叫声,我没有听见丝毫的埋怨;除了绵绵的秋雨,我没有看见半滴眼泪;除了从它们身边路过,不小心有轻轻的摩擦,它们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根本谈不上报复。
身躯一天天枯干,终于被挖掉。孩子用它们做推车,磨一个石轮,咕噜咕噜,推转青涩的梦想。妇女用它们做引火,噼噼啪啪,葵花杆献出最后的余热。骨灰冷却,被风吹散,或拌尽泥土,充当种菜的底肥。
砍下的头颅,齐刷刷挂在屋檐下风干,像集体示众。风声愈来愈紧,夕阳流淌一地。
之后,瓜子被搓下来,一粒一粒成熟的思想,说不上博大精深,但绝对耐人寻味。瓜子被和盘托出,一粒一粒喷香的语言,你可以独自品尝,也可以与客人一道分享:一年中最无所事事的日子,最烟熏火燎的岁月,会因为你漫不经心的咀嚼和唠嗑,变得温馨,变得幸福,变得难以忘怀。
我展开亘古飞翔的姿势
上前一步,就能与你合而为一,拥有一棵树的高大,和树无比清新的肺腑。
后退一步,就会拉大仰望。距离产生美,我一直热衷,如此安慰一朵花的内心。
偏偏,我生长在这个位置,恍若昨天,又仿佛历经了无数个世纪。
雨滋润我的肌肤,雪澡礼我的灵魂,烈日之火淬炼我的骨骼。狂风吹拂,我绿色的羽翼,展开亘古飞翔的姿势。
飞翔,无需凭空凌云;飞翔,又永远深根大地。
决不能容忍风拍我的马屁
紧追慢赶,风撵上了我。
像一个长者,风摸摸我的头,我接受了它的爱抚,那爱抚里藏着许多花香,我能一一清点。
接着,风拍拍我的肩膀,我接受了它的友好,那友好里浸透着五谷的气息,而这最能安慰我焦躁不安的灵魂。
风掸掉我身上的征尘,知道我很疲累,前路漫漫,风劝我不要放弃。
有一段时间,风与我勾肩搭背,亲昵的像一对热恋的男女,早忘记周围的一切。
所有这些,我都能接受,都很喜欢。习以为常,司空见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与风已达成千年默契。
即便这样,我也无法容忍,它的手继续下滑,然后用力拍我的马屁。
我拿风当朋友,风视我为知己。而马屁,不管它多么娓娓动听,只能玷污我和风纯洁无暇的友情。
风拍我的马屁,比掴我耳光,还让我难堪。
影子是我豢养多年的温良的野兽
我的身躯是我的牢笼,囚禁着我的影子,我的影子是我豢养多年的温良的野兽。
怎么也喂不肥它的贪婪:黑黑瘦瘦,走路没有脚印,没有声音,跟在我身后,像一个鬼魅。没有吓着别人,冷不丁吓着了自己。
随阳光一起溜出来,在我的前后狂欢;随月光一起溜出来,在我的左右狂欢。我允许它狂欢,跟随我这么多年,被我的肉体囚禁得快要窒息。
只有到了灯光下,它才变得文静,陪我端坐在书房里;这时它特别乐意与文字对话,与那些尸骨无存的灵魂争吵。更多时候,它一言不发,聆听那些灵魂的叹息,如坐春风,有时也如坐针毡。
偶尔爬到墙上,充当一面大旗,很快被我扯下来,关进肉体,关进黑暗。呼噜声,是它的抗争吗?梦呓,是它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我的知心话?
我出生多少年,就豢养它多少年;我活多少年,就继续豢养它多少年:这是我和它一生金不换的缘分。
年轮就是车轮
“年轮就是车轮”,听到这,我咔嚓一下挂上车厢,成为一列火车。
五十个轮子分列在两边,还有一个作用最多,但争议也最大。
“轮子越多跑得越快”,这是儿时想法,现在怎么想怎么幼稚。
“轮子越多跑得越慢”,普普通通一句话,多么经典,快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轮子越多越是累赘”,一个声音提醒我,让我围绕轮子打转,也是我越来越喜欢的智商游戏。
让四十七个轮子成为摆饰,我回到拖拉机年代。
让四十八个轮子闲置,我驾驶着三轮岁月。
让四十九个轮子报废,我开始拖板车。
都不如将五十个轮子放在一边,我推着独轮,晃晃悠悠,实在寂寞了,就干嚎几声,惊起路边树林里,呱呱而鸣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