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时间,特别是深夜不能寐的时候,总是会莫名的悲哀,强烈地感到,生命太卑微,我太卑微。
我本布衣,西部边陲小城某中学一介教书先生,生得卑微,长得卑微,默默无闻的一个卑微生命,纵然是振臂一呼,也不会有几个人看见我,听见我,关注我。我生卑微,卑微如山坡上密密麻麻山茅草里最普通卑微的一棵,卑微如山坡泥土深处山茅草的一截草根,卑微如山野里爬坡晒卧吃草的黑山羊群里最卑微平凡的一只。纵然我登高而招,振臂而呼,在别人眼里,无异于山野的风声鸟声,无异于一棵山茅草,无异于山间高天上飞过的一只野鸟,无异于爬在山坡上山茅草丛中吃草叫唤的一只黑山羊。
还清晰记得初中毕业时,一伙意气风发的乡村少年郎的豪情壮志,大家对着乡间茫茫的田野森林、纵横的阡陌河流,大声朗诵最了不起的那个农民陈胜在两千多年前就说过的名言名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清晰记得高中毕业时,一伙西南边陲小城楚雄的清瘦姑娘小伙子们,在鹿城西山下,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相互勉励说“苟富贵,勿相忘”。还记得大学毕业时,一伙意气风发、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男女青年们,在一二一大街边的小馆子里,大口吃着杨林肥酒,豪气冲天,相互勉励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苟富贵,勿相忘”……当年四周桑田一望无垠的乡村中学所在地,如今已经变成了楚雄城的繁华地段,摩天大楼竹笋一般密密麻麻长起来,昆明一二一大街依然车来车往繁华热闹,滇池水依然波涛澎湃烟水迷蒙,弹指一挥间,二三十年过去了。那些曾经清瘦得细腰麻杆但是豪情壮志漫天的少年,那些曾经很清瘦但是豪情壮志漫天的小青年,已经纷纷腆着鼓鼓的肚子,忙碌于麻将桌和酒桌之间,当年的豪情壮志统统忘到了爪哇国了,没有谁还敢喊出充满自信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更没有谁还敢用几千年前那一位农民陈胜的名句来相互勉励“苟富贵,勿相忘”……我们的身体不再年青,我们的心,也不再年青,没有了激情,没有了豪情,没有了壮志理想。
当年处得好得一起躲在学校外的蚕豆油菜田埂上分吃一根拐棍塘,一起躲在学校后的山野里捡拾干柴烧烤红薯吃的少年,四散定居到了不同的城市,有些回家去务农了的同学大概快要当爷爷了。当年我曾经偷偷喜欢的姑娘,也已经成了姑娘或者小伙子的妈妈,或者快要当奶奶外婆了,当年偷偷喜欢我的姑娘,大概也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偷偷喜欢了。时空的阻隔,沧桑的巨变。还记得我们曾经是那样一伙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年,喜欢看琼瑶的小说和台湾香港电视连续剧,《窗外》《几度夕阳红》《万水千山总是情》《射雕英雄传》等等,喜欢听邓丽君的歌曲《甜蜜蜜》等等,现在总是会感到,物已不是,人也皆非,真的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了。几十年过去,而我们当初的理想,基本都没实现,我们当年的豪情壮志基本都化为了泡影,“物是人非事事休”。茫茫人海里,我们依然卑微。无数的生命里,我依然是一截草根,依然是楚雄山野的一棵卑微山茅草,依然是山茅草间低飞栖息着的一只野鸟一只山鹰,依然是行走在家乡楚雄山间的一只黑山羊,世间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我也不认识世间几个人。
纵然你我都如此平凡卑微,卑微得偌大世间、茫茫人海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认识、关注和在乎你我,你是否会是其中依然在乎我的那一个?
这样的心理例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折磨我,叫我无论阳光灿烂山花烂漫、还是阴雨连绵都心情沮丧。这样的日子,如果山野里、乡间里还有向日葵在灿烂地开放,还有庄稼在乐观开朗生机勃勃地生长,我就告诉自己,到乡间山野里去看卑微的向日葵,去看卑微的庄稼,看山野地面上草丛里的蚂蚁,看它们乐观开朗、生机盎然地默默生长。这样的日子,我就告诉自己,到乡间山野里去,去看那些卑微如山花,乐观如山花、山花一样灿烂生长默默生长着的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