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月亮是残缺的,从公元1127年起,便注定如此。圆满是它的表象,残缺才是它的本质。
南宋的月亮悬挂在天上,如眼,如情,如孤独,如叹息,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人的影子。她是那个朝代士人幸福和荣耀的典范,也是那个时代一道最美丽的风景。她出身名门,才貌双绝,夫妻相敬如宾,志趣相投,兼以诗词唱和,一时传为美谈。那时天上的月亮曾是那么圆满明亮,那么缠绵多情,可一夜之间,月残了。继而国破了,家亡了,夫死了,幸福化为了泡影,爱情变成了至痛:而这不过短短的三年。从此月孤独,月漂泊,月仓皇,月在兵荒马乱中颠沛流离。此后,触月生悲,触月伤怀,便成为她赋词的主题。
从那一年起,月已变成残月,圆也残,残更残。凭栏长啸,壮怀激烈,残月折射着一位驰骋沙场将军的风采:银盔银甲银枪银兜鍪。他让金兵闻风丧胆,让奸佞咬牙切齿,让皇帝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他便是岳飞。正当他满怀“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之志,连连大捷,欲“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之时,皇帝连下十二道金牌令其迫班师回朝,最后以莫须有罪名被杀死在风波亭上。那一夜月欲哭无泪,那一夜月痛彻心扉!
残月更残,淡淡的清辉投映在江畔,随着一位爱国词人的身影徘徊。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他一生致力于收复大业,可叹一腔报国宏愿只能化作临死前的一声长啸,徒添后人几捧清泪。
残月临玉鉴,过洞庭,尽挹西江,细斟北斗,扣舷独啸。那一夜,残月是那样的坦荡,那样的澄澈,短发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
残月还是那轮残月,圆也残,残更残。可每一次抬眼,都是不同的印象,都给人不同的感慨。一会儿是谢枋得的苍凉,一会儿是朱敦儒的凄冷,一会儿是蒋捷的无奈,一会儿是姜夔的黍离之悲。
南宋的残月是一只望眼,带着绵绵无绝期的遗恨,镶嵌在苍穹,看一眼,便会刺痛你的灵魂。
南宋的残月是一处内伤,渗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听一声,哪怕是三伏天,也会让你周身发冷。
南宋的残月是文天祥一生的悲怆,是满头芦花之白,是杜鹃泣血之悲,是充塞天地的凛然正气。
南宋的残月,月月苟延,岁岁残喘。终于在1279年,在海南崖山,随文弱朝官陆秀夫纵深一跃,湮没于波涛茫茫的大海。
南宋的残月圆满了,它熬干了多少志士的心血;南宋的残月永恒了,它勾销了多少仁人的离合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