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圣强:病
- 作者:纪圣强 更新时间:2013-10-09 02:11:30 来源:原创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242次
一
五月的阳光温柔如水透过繁密的枝叶轻吻着林福州那张沧桑而幸福的脸。两年了,闲居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像废人一样,每个日日夜夜无不在折磨着他脆弱的心灵。如今终于可以为这个落寞的家庭出一份力了,未来的日子依旧充满阳光,想到这林福州那张沧桑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
林福州耐心地为橘子林喷洒着农药,那顶轻落地上的草帽惬意地躺着休憩。背上的杀虫桶压的林福州大汗淋漓,桶里的液体像汗水一样不断流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水味,就像美人香气,令他如痴如醉,陌生又熟悉。
望着苦命的妻子,他内心不免惭疚起来。这些日子也真难为她了。病魔夺去了自己的工作能力,一家六口的生计落在了一个女人的肩上。当初,自己是多么信誓旦旦地说要让她幸福来着。可现在除了一把辛酸,自己什么也给不了。
每当妻子微笑地唠叨着自己的苦,林福州总要感动的落下泪来:“我这上辈子行了什么善啊,竟然让我娶了这样一个傻女人!”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用拖累她了,是该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了。”林福州一脸阳光,好像整个世界都升起了彩虹,那些折射来的光线让他真真地看到了他心中幸福的殿堂。
夕阳葬颂了最后一缕余晖,众星围绕着他们的月亮女神缓缓升起。借着月色林福州带着妻子,秀樱,回到了家中。
林福州给妻子倒了杯茶,然后自己牛饮了一大碗,方坐下便晕倒在地。秀樱急了,一边搡着丈夫,一边喊着:“妈,妈,快来啊,福州晕倒了!”
林福州的母亲,谢蔓,听到儿媳妇的叫喊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了下来,那肥胖的身体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福州怎么了?”谢蔓焦虑地问。
“不知道啊,突然就晕倒了,是不是旧病又犯了?”秀樱心急如焚,发颤的手拨通了120。
月亮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黑夜里叹息。没有人记得它什么时候升起,也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落山,好像它就在那,也好像它不曾在那。那些尚来的及搬进屋子的农具静静躺地在屋外诉说着自己的沧桑。
中医院病内婆媳俩一夜未眠,林福州依旧昏迷不醒。虽然医生说不大碍,但她们心里明白他这病是治不好了,要不早治好了。每次检查都是一样的结果,一切正常,可福州的身体就这样一天天弱下去。她们开始怀疑医院,没病治出病来的例子在村里没少听。况且,最近县某医院“妇女屈死”“女孩枉死”等事件传得沸沸扬扬。这些都让她们不寒而栗。村里传着,孩子的QQ空间也转载着:一位产妇在某医院临盆大出血因为两个多小时没有医生救治导致失血过多死亡;村某阑尾炎患者刚动完手术,医院为给某有钱人疼腾出空位,不顾患者身体状况逼其出院,患者刚到家门口就因伤口破裂失血而亡;某女孩被误诊,医院远见无能为力,叫家属转院,没有医护陪同情况下,小女孩死在转院的途中。
这些早已成了村里人有滋有味的谈资,人们聊过谈过后总要发一声“哎”的叹息。况且,她们还亲眼见到那小女孩被送上转院车的一刻。想到这里,婆媳俩紧紧相拥在一起不禁落下了泪来。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我们不能失去他啊。不管如何求你一定要治好他的病啊!”一位老人手里擎着一只家鸡苦苦哀求着一位戴眼镜的矮个医生。这位老人就是林福州的父亲林德昌。家鸡是他从村里买的,每次儿子住院他都要买些鸡鸭白酒之类作为主治医生的礼物,深怕儿子因为一个什么意外永远躺在了病床上。
“爸,你来了?”秀樱看见满头白发的公公走进病房问道。
“我一听福州又倒下了。马上就赶回来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啊!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林昌德说着搬了把椅子坐下。
林福州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周围情况显得特别激动:“我要出院,秀樱……”
林福州秀樱秀樱地喊着他妻子的名字。大家劝了一会儿,林福州闹的更加厉害了。
“我要出院,我要出院,你们就让我这样死了算了吧!我知道你们早就希望我死在这冰凉的病床上。这些年是我,是我把你们害苦了啊!是我拖累了你们,拖累了这个家!你们应该恨我,你们希望我早点死啊!”林福州越说越激动,一家人早已哭成了泪人。他曾以为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即便最疼爱他的姑姑去世了他也没落过一滴泪。现在自己面对着死亡一切都显得那么让人害怕,干病着,医不好,病不死,只能眼看着自己拖垮家庭。林福州心似刀绞,生不如死,死这样简单的事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两天后,林福州如愿回家。
二
半夜,辗转反侧的秀樱隐隐约约感觉厨房有什么动静,摸开照明灯起身到厨房一探究竟,眼前所见着实把她不安的心吓的魂飞魄散。只见林福州正用捣药的铁杵击不断击打着额头,血已染红了整个铁杵。家里害怕林福州拿刀自杀所以把一切利器都藏了起来,没想他竟会拿铁杵自杀,要不是他体弱无力估计这次真要上演一出悲剧了。
秀樱赶紧夺过捣药杵:“你这是何苦啊,有什么日子不能好好过?再苦再难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开心的,你非得要这样想不开才行吗?你走了叫我怎么办,叫这个家怎么办?”
林德昌听见动静,也赶到了厨房,见此情景,匆忙跑上楼取来医药箱。秀樱为丈夫包好伤口,好说歹说终于把丈夫哄下休息。然而一切并没有因此结束,就在第二天,秀樱到罐头厂上班,林德昌四处筹钱,谢蔓准备生火做午饭的时候,林福州又在客厅上吊了,若果不是来的访邻居发现的早,或许这次他真的要弃家而去了。
夜深人静,虫鸣正欢。这样宁静祥和的夜里,谁忍去打破?可是林家却早已失去了这份宁静与祥和。秀樱上完卫生间,顺便看看福州,刚按开电灯就惊叫了起来。只见福州正用手抠着墙壁的插座还有一点就可以挖到电线了。家里人听到叫声纷纷赶了过来。
“福州,你怎么能这样啊。日子在难也要过下去啊。你这样会害死秀樱的啊。你听懂了没有啊。你倒说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倒说啊。”谢蔓老泪纵横摇晃着儿子。
小蝶早已被父亲的行为吓得呆立一旁。
“快,快,药箱!”林德昌冲小蝶喊道。林福州不知哪捡的刀片已在自己手上割了一个缺口,鲜血喷涌而出。
三
“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在外边乱来!你能不能成熟点啊?书不好好读就知道跟一群男生鬼混,你以为很有前途是不是?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你这是要气死我啊?”秀樱越说越生气,狠狠地掴了小蝶一巴掌。小蝶一句话也没说也不掉一滴同情的眼泪,只是低着头,耷拉着长长的头发。林福州听到楼上床来的声音,翻开厚重的被子,从一楼吃力地爬到了二楼。一旁劝架的林德昌看见在楼梯爬行的儿子,急忙扶起儿子,大声喊着:“别在骂孩子了,福州都从一楼爬上来了!”
林福州气喘吁吁地说:“别为难孩子了,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她在学校也不容易,看都憔悴了。”
小蝶抱住疼惜自己的父亲哭了:“爸,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那晚林福州一家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家的温暖放佛又回来了,这泪不是因为悲剧,也不是喜极而泣,家的温暖触动了泪腺。
四
女人站在月台上挥舞着手臂,他的男人早已消失在眼睛最深最深的尽头。他回家了,相见何时?也许又是漫长的两个月,也许明天老板就会给自己一个漫长的假期,也许可以不要这份工作……女人知道想他了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然而,内心的不安还是无明地作祟,她只得无奈地叹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林志洪向养他育他的尤溪出发了。漫长的假期已无心思兼职,没做两天便辞职踏上回家的旅途。他明白现在家里正需要他,他要趁暑假好好陪伴母亲,为母亲分担一些家庭的重担。
母亲没什么文化,只上了小学三年级,很多事情还得靠他。虽然每次通话母亲都说家里一切都好,但是他怎能因为母亲的一句一切都好就心安理得地真的认为一切都好呢。
望着一脸沧桑的母亲,志洪心里酸凉酸凉的。那张脸已经爬满岁月的痕迹,眼角的皱纹刻洪深,每条线都能疼入人心;两鬓青丝也历经风霜,染了一层霜雪,留下一穗一穗的雪花;志洪紧握着母亲粗糙而厚重的手落下了泪。
“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一切都会好的。”母亲安慰道,“瞧你一个大男人哭成泪人样儿。”
“妈,我不哭。”志洪擦干眼角的泪,“我相信没有过不去的槛,我要向妈妈一样坚强。”
林志洪每天都在为家里的事情忙碌着,大大小小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身心的疲倦只在通过电话或QQ跟女朋友秋欣倾诉的时候方感放松。
秋欣自从送别林志洪后,每天都期盼着林志洪的消息。她不敢主动打电话给他,她怕打扰到他,她不想让他心烦,只是静静地等着他闲暇了发来短信或打来电话。
内心的自卑感让林志洪总喜欢说一些这样的话语:“秋欣,如果遇见更好的男人,你就跟他走吧,我不怪你,我希望拖累你这样傻女人,就像我父亲累了我母亲一辈子。”
“我只想谈一场无关金钱的恋爱。我不在乎你出生,不在乎的家庭,我只在乎你懂吗?傻瓜!”不知为什么那天秋欣很生气好像有人要从她身边夺走林志洪一样,“如果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就不是我!你已经答应过我不再提这些的,林志洪你食言!我想与你在一起,与你一起努力,哪怕最后失败,我也心甘情愿和你挨着苦日子!”
第二天,秋欣正准备找老板请假,老板却宣布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公司休假两天”。
秋欣听了差点没蹦起来,又复请了两天假期,踏上前往尤溪的班车。
“欣,你怎来了?”秋欣的突然到来让林志洪颇感意外。
“这几天公司休假我来看看你,顺便看看有什么忙可以帮的。”秋欣解释道,“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你家还挺难找的?”
林志洪把秋欣向家里人介绍了一番,秋欣的活泼开朗的性格,热忱善良的心很快就赢得了家里人的喜欢。
夜,天转凉。林福州吃力地爬下床,走到二楼阳台,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全家人被“扑通”一声响惊醒了。秋欣跑到阳台见此情景赶紧拨打了120,全家人也赶紧跑到楼下照料,十五分钟后,急救车开到了楼下,周遭围了许多出于好心的出于好奇的邻里。
“造孽啊。”
“可怜了秀樱哟。”大家怀着对这一家子的同情边说边散了。
中医院神经科病房内,秋欣耐心地削着水果皮。“来,叔叔吃块苹果。”林福州吃了一口摇摇头表示不再吃了。这一跳让他断了腿,碎了腰骨,他只能躺在床上了。
“叔叔,别多想了哦。”秋欣轻轻滴帮林福州擦拭着脸,“你有这么好的儿子,有什么好多想的呢?志洪他也已经长大了,你还担心什么呢?志洪马上就可以毕业赚钱了,以后一切交给他就好了啦。大家一起努力有什么困难过不去,一家子快快乐乐的才是幸福的资本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让阿姨、志洪他们怎么办呀?”
听到秋欣的话秀樱哭了。这女娃多好啊!她和洪儿可以过的很好很好的,可是家里出了这种情况,只怕我们洪儿家要负了人家了。
五
假期结束,秋欣回到了福州,生了一场小病。
谢蔓很替自己这位未来孙媳妇担心。
“洪儿,欣儿是不是被吓着了?”
“洪儿,你是欣儿抽根衣线烧了放在茶水你喝了。”
林志洪向奶奶解释好久,谢蔓才勉强接受她未来孙媳妇在车上着了凉。
“志洪……志洪,在家吗?”
纪三明刚从龙岩回来,听说林志洪在尤溪,特地赶来看看这位老朋友。
“谁啊?”谢蔓从二楼窗户探出了脑袋。
“是我,奶奶。”三明仰起头问,“志洪在家吗?”
“在,在,在。”谢蔓看见纪三明很高兴,“他在卧室呢。你快上来吧。”
纪三明自己开了门走到了楼上,一进门就看见秀樱阿姨耷拉着脑袋,左手乏力地支撑着额头,看起来十分疲惫。
“三明……你来啦?”秀樱阿姨看见三明仿佛又恢复了活力,“三明啊,阿姨很难啊,我们这一家子不容易啊……”
秀樱阿姨向往常一样喜欢跟纪三明滔滔不绝地唠叨家常,也许这跟纪三明善于倾听有关系,听了秀樱阿姨一番讲述纪三明内心不免有些伤感起来。
“嗯,阿姨这些日子您辛苦了。”纪三明喝了一口茶,“你要多注意身体啊,阿姨。这一家子还要靠您呢。”
“三明,你来啦?”志洪从卧室出来显得有些疲倦,“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家的情况我都听说了。”纪三明不知道安慰些什么,他是不会安慰人的人,“叔叔的病又严重了?”
“嗯。医院也给不出一个结果来,也许是精神压力了。”原本沉默的林志洪一下变得喋喋不休一诉胸中的苦闷,“我爸就是想太多给自己压力。有一次,他不小心倒掉了一瓶牛奶,一句话也不说,有想法藏着噎着。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人家问他了才说,自己连牛奶都不懂,一点用都没有,这点小事耿耿于怀几年。他呀,就是肝火过盛,什么都往心里面想,什么都不说,现在精神又出了点问题。这真是苦了老妈啊!”
林志洪咽了咽喉咙继续说道:“之前,医生建议我带父亲到院精神科去看看,医生是看了可也不见效果,心理医生也瞧了好几个,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没落了,好不容易剩点闲钱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林志洪接了一个电话,他说的客客气气的,挂电话的时候却流露着非常不满的神色。
“怎么了?”纪三明习惯性地问。
“找我奶奶的,打我这里来了,快气死我了。我妈四处求签拜佛,算命除灾,迷信也就罢了,现在我奶奶也这样,你说气人不气人?你说算命可信吗?那算命的唯一一句话说对了。他说,我家去年破财,家庭不顺。至于什么今年丈夫替妻子得病的狗屁话我听了就像掐死他。”林志洪气愤愤地说,“哎!你也知道奶奶不像我爸无法接受新事物,对于新事物她什么都懂,可自从我爸变成这样后,她就开始参加一些似宗教又不似宗教的活动,一群人天天聚在一起搞些不七不八的活动,真让人担心呀!”
“对了,纪圣泉也回来了,你见过他了吗?”也许觉得太伤感太无奈了林志洪突然换了个话题,“哎!听说他家里也出了许多事情。”
“怎么?”纪三明疑惑地问,“我见过他了,他一句也没提啊。”
“他爷爷得了癌症,晚期。”林志洪见纪三明一不知的表情说,“听说怕他奶奶伤心,现在还忙着老人家呢。我也是在医院遇见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事我连我奶奶也不敢说,就怕她说露了嘴。”
纪三明越发伤感起来,感叹着生活的艰辛。他想能在恶劣环境生存下去的中下层人民是多么坚强呀!他们就像那些顽强不息的小草,不起眼,却有别人不得不敬服的精神。
三日后,纪三明决定离开尤溪散散心。离别前一天,他和纪圣泉提着了些水果去探望林福州。只见林福州精神恍惚,已认不得纪三明了。此时,纪圣泉的爷爷也已出院,家里养着身子。那晚,他和纪圣泉,两人月下斟酌了一夜。那夜,纪圣泉和林志洪一样一段心伤恰似春水无止无尽,纪三明也因此想起了小叔叔来。那年小叔叔的情况和林福州一样,疾病缠身,精神恍惚,一心求死。村人都说,小叔叔鬼上身了,奇怪的事有一天小叔叔不骂也不闹了,什么事让他想通的没人知道。只是小叔叔经常说,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痛快是一天,快乐是一天,为什么不快快乐乐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呢?说来也奇怪一年后小叔叔奇迹般地出院了。算命先生说,人本无病,心病了,那是真的病了。
两个月过去了,纪三明也已回到龙岩,但心里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无名的忧伤让他对身边的事物失去了兴趣。不久,林志洪告诉他,林福州过世了,小蝶也跟着一个大佬跑了,那年小蝶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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